仅凭寥寥数语和铃铛声响，姜云仍旧不敢确定眼前的女子是元阆所诉的贝贝。直到那名女子起身拍去衣裙的灰尘，姜云才借着月色看清了那枚铃铛，欲要上前拦人询问却被宫灯下的面容惊得迈不开脚步。
“若是你再不来，我许是守不住约了。”
秋璎跟在前院侍女的边上给人提灯笼，笑脸相迎巴结讨好，不过是为了托人打听南街的事，好将书信带给亲人，不愿再通过汪顺这个无赖。
姜云利用北凉的势力将秋璎打听清楚，便得知十余年前西街杨家有女名为贝贝，实为南街陈氏夫子的外孙女，也就是如今的秋四姑娘。至于为何事情如此隐晦、难以打听，无非是秋家欲要瞒下私奔坠湖的家丑。
得知此事后，姜云开始不断盘算此女于元阆来说到底有多重要，思来想去、辗转反侧，点灯前往书案处研磨，提笔写下今日所得，又迟迟没封上火漆。
姜云心想元阆与自己皆为孤儿，一心只有公务要事，看似如高岭之花不可攀，实则心软又认死理，最重要的是护短。
除了张家三口，元阆身旁的确没有亲人，尤其是女子。此女若真重要至此，那秋家一计必会停下，进而误了北凉大业。
姜云转念一想，元阆所求无非是一展宏图，改朝换代照旧也能实现心中抱负。若能以此女让元阆反水，于公大计得成有助力，于私保有兄弟情谊，此乃一举两得。
火光映照出男子释怀的笑容，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噬掉那薄弱的信纸，留在这香炉的只有灰烬。
一早，姜云便照计划去领文书，但被告知要明日午时后才能拿到。为截胡李陈杨三家联手赎人的事，姜云动用手中两股势力，这赎银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赎金。
拖延之后，文书一下，巨额赎金齐了也没用处，秋家女眷不得被赎出。秋璎心不在焉打水洗脸，不知此事是福是祸，忽然被汪顺绊住手脚。
“丫头，想什么这么入神？”汪顺不怀好意地扫了眼秋璎的面颊腰臀，绕到前头按住秋璎放在木盆中的白嫩小手摩挲。
秋璎惊得跌坐在地，迅速将手抽出，对汪顺破口大骂，向后院过路的仆役求救无果，正脱身不得要拿起家伙打人之时，汪顺被前院的杂役喊走了。
“她是我们主事要的人。”姜云是因元阆的信才来教坊司后院看人，谁曾想到这下九流的总管敢打兄弟心上人的主意。
“爷儿，饶命啊。”被按在墙上的汪顺看着自己的小老弟命悬一线，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小的发誓日后一定把她当祖宗供着。”
“你派人将后院住处洒扫干净，不得有半点灰尘，尤其是床褥被子枕头衣物。”姜云收回右手的短匕，想起元阆信中的交代，仍旧按着汪顺来下达命令，“吃食也要比平常百姓家好些。”
“小的这就去办，一定换上最好的。”汪顺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老二没被丢了，又立刻换了副阿谀奉承的嘴脸，“该死……小的一会就为姑娘单独安排屋子。”
“不必，旧物就行，但绝不能有灰，也切记此事不可说与你我之外的人知，否则你这命就别想活过明天。”
“若是姑娘或有旁人问起，便说是承了英国公府秦喧的情，切不可将主事之名说出。”
姜云短暂松开汪顺，觉得不够解气又揍了汪顺那装满花花肠子的富贵肚好几拳，警醒这个老不死什么人该碰，什么人不该碰。
“我们主事做事自有决断，也从不亏待能办事的人，但最不喜的便是那凑上跟前邀功请赏之人。”
汪顺疼得哇哇大叫，背地里问候完了姜云和元阆的祖宗十八代，但觉得是姜云此举分明是要抢功劳，但为了自己的老二只好闭嘴应下差事。
汪顺捂着肚子想不通这总在后院的秋璎何时与总章衙门勾搭上，不过那元阆一看就知道不好惹，但这姜云的话又能有几分可信。
计划赶不上变化，早就留有后手的姜云利用书信试探远在京郊的元阆，谁料他返京上朝竟维护自己最厌烦的卫远侯。姜云迫于立场掩下此事，将那封在教坊司寻了个同龄女子谎骗元阆。
“此话当真？”元阆握着那一根旧红绳将那份文书捏得皱皱巴巴，甚至连许久未犯的胃病都教人复发。
“还请主事节哀顺变。”
往日里一目十行的人却被一份短短的文书难倒，姜云本因铃铛没法伪造而怕元阆看出端倪的心也松下去，何况这些日子他动用两方势力又花下重金才寻来一条保存至今的特制红绳。
元阆素来自持，老成规矩、心向家国，又有文人傲气，但全无半点鲜活少年气。姜云以为又开始办公事的元阆好似也没有那么在意那名女子。
今夜月明风清，几点疏星缀以夜色，解手后的姜云早就对那依旧亮着的烛火习以为常，直到那不寻常的摇曳烛影才进去查看。
元阆已放下酒坛，拾起三醉芙蓉愣神，没听见姜云进屋的声响。这些年来，姜云第一次见到元阆身上如此重的烟火气，余光瞥见一枝桂花下压着的是那份文书，不过看字迹便知是元阆誊录的。
“说到底此案是我协办，我也没能守住初心。”
“我与她承诺过，来日为官必会改掉律条。”
元阆放下手中的三醉芙蓉，起身将空了的酒坛放到外头，一时迷茫日后该作何打算，心中那一块被丝丝抽离。抬头望见那半轮明月，几点星黯淡无光，再见即是永别，甚至连见也见不到。
“你说若是我肯低头，学同进之人结交权贵，我是不是能早些找到她，如此她也能少受些苦。”
“不知为何我总觉她还在等我，许是我痴人说梦罢了。她惯是爱耍小性子，必会与我置气。”
姜云疑惑这十日结交的女子何须如此牵挂，望着元阆对月独饮的踉跄背影又蓦地想到前几天对月倾诉的女子，那这十日结交的男子何须以折寿十年求得一见。
“姜云，此事一过，我会辞官。”元阆蘸酒为墨，以手为笔，在石阶上勾勒出一尾无眼鱼，低沉嘶哑地说。
姜云的确是没能想到欲要为国建功立业，为民伸张不平的人竟会说出放弃之言，没有思考就赶忙劝道：“主事为何要辞官，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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