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相教授还像上午那般健谈,“王梦甜同志,我们又见面了,听说你要让陈组长坐镇帮着你处理问题。
我正好闲来无事,顺便跟着他过来看一看。”
“您好,简相教授!”王梦甜微笑地同他打招呼,身后的涂繁也向王梦甜示以微笑。
王梦甜引领着三人向那位农妇的位置走去,又在心里嘀咕:简相真不像个正经的专家教授,一点儿威严都没有,就他这个健谈的性格和门卫大爷简直一模一样。
王梦甜现在尤其怀疑简相的身份和学识有造假的嫌疑。
简相这会儿还不知道他已经给王梦甜留下了不一般的印象,他笑呵呵地对陈红民说:“你看咱们脚下的土地了吗?”
他停下来,俯身抓起一把土,又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这种土质显然没有黑土土壤那般松软和富有营养,所以种植玉米、大豆等农作物时,要用化肥补充土壤的养分。”
“其实施肥的原理并不是将肥料直接作用与到农作物的根系上,而是先由土壤吸收,后面农作物再从土壤那里获得所需养分。
这样一来庄稼的长势才能喜人,稳保秋季丰收。当然了,充足的降水量才是最先决的条件。”
本来王梦甜觉得简相教授的分析简单易懂,有理有据,但当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出时,王梦甜觉得他前面的话好像都可以用废话来定义。
台柳镇若是没有水,那么它的土地会和火星上的土壤一样,光秃秃的,毫无生机。
四人走到妇人所在的土地上,叁里铺村的那位村主任正在地头背手踱步呢!显然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虽然对王梦甜没有印象,但却认识陈鸿民,因为有几次镇长到各村检查落实工作时,陈鸿民跟着镇长一起来的。
他立马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小跑到陈鸿民面前,做起自我介绍,完事儿后赶忙伸手与陈鸿民握手。
陈红民对他也做了简单的介绍,并说道:“今天到现场来,是帮助这里的一位村民解决问题的。”
大腹便便的村主任赶忙问道,“您有什么指示,我保证及时完成。”
陈鸿民指着王梦甜说:“解决事情的同事是这位同志,一切处理办法都由她定夺。
我跟过来是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具体的指示倒是没有,你好好协助这位同志解决问题吧!”
听完了陈鸿民的话,村主任才将人物的主次分清,连忙对王梦甜说:“上午有同志通知我,叫我把村里的土地亩数记载薄带来,我都已经带来了,需要我做什么,您直接对我说就行。”
世上活着的人,至少要有两副不同的面孔,一副用来巴结奉承比自己强的人,一副用来欺负打压比自己弱的人。
在这位村主任身上,王梦甜看到了其中的一副面孔,至于除此之外,他是否还有第三幅面孔,第四幅面孔,第五副面孔……她在此时是不得而知的。
“你只需要秉公办事,不偏袒事件当事人中的任何一方就行了。”
“那怎么能呢?公正为民是我们的服务宗旨……”看样子,村主任还要将自己以往用来奉承领导而特意背诵的官场语录继续讲下去,不想却被王梦甜适时的给打住了。
“你将挨着这位农妇土地的两个村民找来,我还不知道他们是哪两位村民呢!”
村主任带着满身膨胀的肥肉到人群里去寻找,王梦甜则快步向土地的中间走去,来到农妇的跟前。
“大姨,您不要再坐在这里了。我答应为你解决问题,现在所有的当事人都在地头那面。我把我的领导也叫来了,我处理不了的事情我的领导一定可以解决,您跟我一同去那面的地头吧!”
此时,这位妇人因为在正午阳光长久坐的原因,思绪有些混沌,茫然地看着王梦甜。
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她是中午同自己讲话的那个女孩儿。
于是,她错过站在面前的王梦甜,仔细又无力地看地头那边的人群。
这次她信王梦甜所说的,这些人是因为她的事情而来的,至于是否能彻底解决问题,她也不知道。
王梦甜见妇人缓慢又艰难地起身,心里猛然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人都老矣。
有人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安逸晚年,有人强忍着孤苦无依的悲惨后生;
命运有时公平的苛刻,而有时却偏袒的没有道理,将不幸的弱者永远囚禁在悲惨的世界里。
王梦甜赶忙走进扶着她,然后踩着黄土陪着农妇蹒跚地往前走。
这会儿所有当事人都已经聚集在地头,王梦甜脸上只有严肃二字,没有了在陈鸿民面前的畏缩之色,陌生人眼中的温顺好欺之感。
“今天我们要在田间地头解决一件事,可能对我们所有的基层人员来说,这样的事就是家常便饭,但对那些靠土地过生活的农民来说,这件事就是和宇宙一样大的事情。”
简相一直观察着王梦甜的一举一动,当王梦甜说出“宇宙”二字时,他突然笑出声来。
围观的村民纷纷看向莫名其妙的简相,这有什么好笑的?
简相已经把头低到了极限,恐怕再往下的就要成90度角鞠躬。学生涂繁很有眼力见地往自己老师的身前挪了挪脚步,抵挡着众人如箭般锋利的眼神。
王梦甜没理会刚才的小插曲继续说道,“当事人三方都在这里,今天我们在这里好好说一下你们三户人家的土地事情。
你们三户人家可以将事情的大致讲出来,政府的领导、围观的群众都可以评评理,到底是谁对谁错?
与农妇土地相邻的两家地邻只是相互看着对方,却一言不发。
这时,农妇先开口讲话,“既然你们两户人家都不愿意开口,那么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大家听……”
事情的经过和中午讲给王梦甜所听的差不太多,只不过她把孙尚开和孩子的事情刨除掉了。
这是她生命里无法愈合的一道伤,很多时候只有亲历者才会感同身受。
也许把这件事讲给在场的人会博取到很多的同情,但妇人自己并不想要这样的怜悯。
土地这件事情她始终都占着理,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非要用同情取胜呢?
听完妇人的讲述,陈鸿民、简相以及其他来现场围观的人都对事件有了初步的了解。
有些村民对处理这件事的村主任和镇里的公职人员的做法极为的愤怒,为妇人感到委屈,还说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这儿为她作证,村主任必须公平公正处理好这件事情。
那个肥头大耳的村主任此刻紧张得要死,他怕引起村民的民愤,万一村民将他围起来暴打一顿,那他注定会是非死即伤。
那么他家里万贯的钱财和房屋不就后继无人吗?村主任也就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了。
村民虽有愤慨之言,但毕竟不是自己家的事,谁又会真的因为这件事去惹村主任这种人呢?
那两个地邻赶紧出声说话,“我们没有侵占她家的土地,更没有欺负她,尽管她是全村最悲惨的人家,但我们也不是那趁人之危的恶人。”
这两户地邻说的义正言辞,给人一种仿佛吃亏受欺的人是他们才对呢!
围观的人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有些动摇,女人是一种天生就善于伪装的动物,轻易使人对她们产生共情,进而相信她们所说的一切。王梦甜适时出声打断围观者在信或不信之间的犹豫选判,“既然双方当事人都认为自己有理,那么就把叁里铺村的村民土地亩数记载薄拿出来吧!
对照着上面的土地亩数,现在丈量三家人的土地面积,如果你们的土地亩数和记在本上的正好匹配,我当场向大家道歉,是我工作的不严谨。
我的领导今天正好也在现场,组织上面要给我什么样的处分,我都接受。”
可是一旦这位妇人所讲的情况属实,也就是说她的土地亩数确实变少了,而你们两家的土地面积增加了。
那么你们两户人家就该为此事承担责任,解决办法也不能是单单将土地退还给人家这么简单。
而是将这些年因为多侵占土而得的粮食还给人家,并向她诚恳的道歉。
你们也不要轻松的以为,在我们走了以后,再去欺负她,今年这片土地的春耕我来了,秋收时,我还会来这里;
明年,这里的土地春耕,我依然会站在这里,只要我在台柳镇工作下去,她的土地问题我会负责到底。”
说完,王梦甜将兜里的车钥匙递给了同事,让他到自己的车里,把丈量用的软尺和米尺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