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少有秋色,白生野生活的地方是个很小的城市,背靠着海。除了泛黄的叶与手机上的月份能看出这是秋季外,可能也就只能用蝉鸣分辨了。
白生野靠在一棵夜来香下,毕竟是夜晚,树下香味刺鼻。少女单肩背着书包,身着校服,就这么静静的半靠在那。
夜来香树毫不吝啬,时不时掉落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头发丝上。
路灯暗暗的,光束轻柔的洒在地上,盖过了月光。
黑色的影子缓缓地移来。
白生野注意到了,抬起了眸。眼里是琐屑的月光和黑白校服。
她直起了身子,微仰起了头,看着走来的少年,眼里的桀骜不驯更甚。
她又低头看向地面,泛黄的叶子稀疏的铺在地面,在暗黄路灯的渲染下,如铜镜一般。
等了很久,二人都没有开口。
白生野转过身子“余以城”她侧头,手向他的手臂指了指。
“被打了就开庭告回去。”
“……别委屈自己。”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还追随着她,有些不适应。
说完,便自顾自的走了。
“……嗯”少年终于开口,只回了一个字,也极小声。
她没听到。
两人一前一后,在秋季的月下,走着回家的路。
月光极黯淡,但曾几何时,这曾是白生野梦寐以求的白月光。
追溯时,也是个无从说起的月夜。
……
这地方着实是分不清白天夜晚,让深陷囹圄的人更是毛骨悚然。
但这措辞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这个腐败肮脏的地方
而白生野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三年。
这个地方,有令她魂牵梦萦的栀子香味,沁人心脾;也有她母亲的味道,是腐烂不堪的尸体的味道,令人作呕。
白野还依稀记得些什么,记得她的母亲,记得她的声音。
“妈妈不会让你死的…小阿野。”
这个伟大的母亲晃着身子,哄着她怀里的宝贝。
“宝贝乖,别哭,妈妈绝不会让你死的。”
这个伟大的母亲怀里的宝贝还在哭,小阿野看着她的母亲微微发抖的身子,呆呆的愣了,停止了哭声。
她好像记得,有个黑色衣服的陌生人,抓着她母亲的头发,撕扯她母亲的衣服。
小阿野傻愣愣的看着,看着她的母亲哭啊,喊啊。
小宝贝像是感受到了她母亲强烈的悲伤,哭的甚是惨烈。她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知道母亲很痛苦。
小阿野看着她的母亲向她伸出一只手,她也伸了过去。
但她们相隔太远。
她看着她的宝贝,就好似看着她黎明的曙光。仔细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阳光了。刺眼的,温暖的,笼罩着孩提的摇篮。
女人流着泪,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眼。她笑着哄着她,和往常一样,不过这次很小声——她的小宝贝听不太懂。
女人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我的……阿野啊。”
“砰!——”
枪声响起。这个伟大的母亲睁大着眼,死不瞑目。
……
再次醒来,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了。
小阿野昏睡至今,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她母亲说的蝴蝶,小蝴蝶在海里游泳;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生活在那个地方;海风吹到她的脸上,很轻柔,很……就像她的妈妈抚摸她一样!还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她想告诉她的母亲!
可是……她找不到她的母亲。
小生野很难过,不过,她发现身边坐着个陌生的黑发小男孩。
他的头发很黑,在没有烛光的房间里,他的发色黑的惊人。
四周还是同样的黑,小生野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可是这个男孩不一样!他穿着干净的黑色卫衣,而且……还有妈妈身上若有若无的栀子香味!
……妈妈?她找不到她的妈妈了。小生野猛地想起来那道枪声,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
“你醒啦?”还是那个小男孩先开的口。
明知故问。
小阿野警惕的看着他,这样的眼神称着她那张肉鼓鼓又冷漠疏离的脸……
那个男孩瞥了眼她,垂下眼睫眨巴眨巴眼睛,他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小怪人。
“妈妈……”她小声试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他,突然安静下来,闭上了微张的嘴。
两人维持着沉默,他纠结着要用什么语气回答她
“……死了。”就这么好似随意的答着。
沉默片刻,又盯着她的额头……然后他的手贴了上去。
意外的,她没有躲。
也没有迎接他诧异的眼神。
真是个怪人。
他收回手,湿润的液体滴答落到了他的手上,他一顿。
她哭了?
“哎,你别哭啊,我我我我也没干什么吧,我就想看你退烧没而已,别哭呀。”他皱吧着眉头,慌乱的哄着。
……这个冷漠小团子怎么这么会哭?
“妈妈……”她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眼前小男孩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好像……和那些坏叔叔不是一样的人?
想着,又一道枪声响起。她猛地头痛欲裂,哭的更猛了。
“怎么回事?”小男孩惊异的目光看向门,似乎想穿透门看看外边的情况。“这里不可能有枪声啊……?”
“小团子,我带你去找你妈妈好不好?”
小男孩哄着她,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看向他。
她应该是默许了吧……?
心里是怎么想着,却也没有问出来,拉着她就往外面跑。
黑色的过道里有几盏泛黄的灯,一晃一晃令她眼睛生疼。
时不时有清凉的东西划过她的脸上。
是风?好像是风耶!
她看清了拉着自己的手的那人,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她开心的思考着,胡乱被他塞进一个房间。
她看到那里有一个仰躺着的女人……是妈妈!
小阿野跑了过去,一股尸臭令她有些劝退。可又能这么样呢?那是她的母亲,她最爱的母亲啊。
小阿野跪坐在那里,看着那些飞着的小虫子,那是活生生的动物耶!她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
可是她的母亲怎么不醒来?妈妈不会不理她的呀?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这是第一次,小阿野清楚地意识到,她没有妈妈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有多么可怕,多么肮脏、黑暗。
这个黑色卫衣的小男孩好像是她在这深渊里唯一一条荆棘,让她忍不住靠近他、抓着他。
但这一想法在此时不断发出枪响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小男孩在进入这里时紧紧锁上门,以防万一,他必须时刻警戒着门外的动静。
在五道枪声停止后,这里的所有事物都风平浪静,似乎掀不起任何波澜。
时间在用秒计时着。
“小团子,外面这些人是来救你的。别害怕,他们不会伤害你。”他黯黯的眸子里面是深邃的,是平静的让人产生安全感的,他这么安静的看着她,殊不知这一眼,是他们久别重逢前的最后一眼。
“他们来了。”
他压着嗓子说话,在自己稚嫩的语气里显得突兀极了。
但他根本没时间想这些。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呆在这了。
他的家——他生活了七年的家,将要破碎。
他知道他的父亲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所以,他除了用余生来忏悔他父亲的罪孽,帮助她逃过这一劫,什么也做不了。
说来可笑,他救她,只是为了让他今后过得好一点。
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出路罢了……
可惜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持枪男人冲进来。其中,为首的那个在看到地上的女人和孩子的时候,眼眶刷的红了。
沉稳地大步走了过去,目光跟随着那个女人的脸移动,那个男人深深地看着她,抚慰着他念了三年的女人。
小生野痴痴地看着那个男人,他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后,男人抱起那个女人,看了看小生野。
“小野……”他的孩子,他的女人,在这个不人不鬼的地方生活了三年。他恨不得将那些人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可他不行,他有他的使命,有他的国家,有法。
“小野,还记得爸爸吗?”
小生野呆呆地看着他
“爸……爸?”小生野听妈妈说起过,她有一个爸爸。
可这个地方受过的伤痛让她没有办法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她摇了摇脑袋。
这一举动,像针一样刺入了他的眼底。令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小野,爸爸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生野没有反抗的权利,她知道,她只能听从这些人的话。
她跟在男人后面,睫毛一扫一扫,乖乖的,令人心疼。
“爸爸。”她妥协地叫眼前的男人“这个人救了我,可以让他留下吗”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转向那个角落里努力思考自己今后处境的男孩。
“那是毒贩的儿子,就算要留着他,也不是爸爸能说的算的。”他话里透露着一股淡淡的悲哀,却又不忍让她难过。“如果小野真的想留下他,爸爸也可以帮你”
“那,谢谢爸爸。”
男人领着小生野走出门,穿过了那漆黑的,她曾生活了三年的房间。
今后,她会永远的摆脱这里。
“轰——”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男人惊呼不对。
石块从身后蹦发而出,爆炸的冲力,男人飞快的步伐,刺耳的叫喊,夹杂在一起,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而后,她只听见男人附在她耳后的微弱的话。
“对不起啊,小野……”男人没有用他那强有力的臂膀护着她,只是小小声的告诉她“爸爸也要走了,阿野,爸爸很爱很爱你妈妈,也很爱……”你。
他没能说出那最后一个字。
他咬着牙,也没能再发出最后的声音。
与他的妻子,死在了一起。霎时,世间只剩孩童的哭闹声与悲壮又惨烈的残存的爱。
这年,白生野8岁
在她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她的父亲死了
事后,白生野被她的姑姑接走。
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八年。
直到她精疲力尽的结束那个女人的葬礼。
十六年,她机关算尽,终归重见天日。
月光的尽头是一套别墅,白生野的家就在这里。
她从地狱里走来,见过世间的苦、难、贪、嗔、痴,也遇到了余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