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与明兰在午休时悄摸溜到了院子里，让喜鹊小桃二人望风守在那小径岔口，小姐妹偷偷合计晨间发生的事。
盛明兰墨兰今日这样处处强出头，丢尽咱们家的脸面，只怕传到外头去，别人只会说咱们盛家的姑娘都是只懂得掐尖要强，不知晓分寸廉耻的小家女。偏爹爹就爱她这副装模作样的清高作派。
明兰见她并不一味地指责墨兰抢了风头，而是将一家女眷姑娘的风评放在心上，不过依旧心直口快，连个弯绕都不屑一顾，心里有些欣慰。她这个姐姐，虽然是个直肠子，性子也急躁，但胜在为人端正，又很有些大家女子的格局，对自家兄弟姐妹终究是关心牵挂的，这与从前处处关照她的大姐姐华兰可谓如出一辙。虽说小娘从来教她忍耐自制，可凡事一味委曲求全躲躲闪闪的，或许可以保全自身，但这辈子都得如鹌鹑一般抬不起头了。她要的不仅仅是在这后宅如一个影子一般活下去，她本就是盛家的姑娘，她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倘若大娘子或者五姐姐，肯因着同为女子的情分不来戕害她，或者给予她长辈、姐妹的情分，她自是愿意与她们同一阵线的。
盛明兰五姐姐说的是极。可我有些旁的考虑，需与五姐姐商量。那林栖阁在爹爹心中的份量咱们都清楚，再退一步，说的难听些，爹爹心中何时有过旁的子女呢？这事儿若从咱们府上自个儿闹将起来，不过是林小娘掉几滴泪，一番唱念做打了事，只怕爹爹还要感慨人家上进，更看重些呢。
如兰如何不知自己这父亲的德性，若论起府中这些人在他这个主君心中的顺位，长柏哥哥最有出息当排第一，他自己第二，林噙霜与墨兰便是妥妥的第三。剩下的子女，或许华兰姐姐很有些脸面，也曾得过盛紘真心的疼爱与教导，但她早已出嫁，在盛紘心中，已不是能够承欢膝下的闺阁娇客，而是盛家在外挣得脸面与声名的活招牌。她最是不得父亲喜爱的，一旦有个差错，就是吊死在盛家这吃人的后院，父亲也只会说她是罪有应得，哪管她曾受的委屈呢？
盛如兰我明白，也赞同的很，终究心气难平罢了。你说的对，这话头绝不能够由咱们递给爹爹，不然又扯到女眷之间的欺压争斗上去。可若从外头点破，会不会害了咱们家累世声名，误了咱家的官途。可不叫父亲约束，到时候事情闹大，阿娘落个掌家不力的话柄之外，也真拦不住她。再做下些不知廉耻的事儿，咱们家可全完了。
盛明兰五姐姐莫急，前些日子，平宁郡主来访时曾明里暗里地透露出敲打咱们，不要想着攀龙附凤的意思，于是大娘子也格外上心这事儿。郡主娘娘强势傲慢，既不能阻止咱家女子进学，定会派人看着小公爷，今日四姐姐这言行，必会传入她耳中。咱们不能阻止林小娘，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在父亲面前插上话，却可以从四姐姐一向好读诗书入手。
盛如兰不错，那平宁郡主声势浩大地来了，又如你说的这般不满咱们进学，一旦逮住话柄，定不会叫咱们再一同读书。墨兰在这些事上最上心，恨不得亲替三哥哥去考了状元回来，这话让她知道了，总能看住一二。再说了，真拦不住，那平宁郡主阻断了她想登青云的路子，她儿子也得在咱家读书，也不会透出去闹的大家难堪，咱们又没什么损失，真真是一举两得。
明兰见她一点即通，笑盈盈地看着她，模仿庄学究捋山羊须的样子在下巴捏了捏，故作深沉的开口玩笑。
盛明兰孺子可教也。
如兰见她这副调皮样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一半，怪不得别人说生闺女好呢，只是她闺女里没有小六这样聪敏机智又漂亮可爱的，若真能生出这么个闺女，她只怕每天都能多吃半碗饭。
盛如兰你这坏丫头，身上八百个心眼子呢。
两姐妹相视一笑，理了理沾上草叶的裙摆，慢悠悠地晃回了学堂。不出所料，墨兰再怎么受林小娘撺掇，终归是一个骄矜清高的闺阁在室女，又是被盛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叫还是个小姑娘她去放低身段迎合一个男子，她多少也存着些不服气。读书习字，琴棋书画，这些文人风雅之事本就是她最钟情的，若要为了一个陌生男子断了她人生最得意事，她自是不肯的。兼之两个妹妹都言辞恳切地向她痛陈利害，连平日里最爱与她唱反调的如兰都规规矩矩地说话了，虽依旧不服气地在中间蹦出些刺耳的话来，可她心里也多了几分满意，答应的爽快。
下午墨兰可算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如兰望着盛府伸出墙外的杏花，心中有些愁意疯长，很不是滋味。掐尖要强的墨兰当年也委顿在梁家，大家都说她是咎由自取，可那梁晗难道没有一点错处？不论是梁晗还是文炎敬，抑或是她的好哥哥长柏，她的父亲盛紘，哪个把女子的情意、生命看作珍贵的宝物，他们有的把女子当作消遣的玩物，有的把女子当作青云梯，有的把女子作为一座活牌坊、活招牌，统统都没把女子当作一个有诉求、有情感的人看。
那如漫山遍野的蔓草一般的恨意终于在一把野火之后疯长在这杏花时节，那是女子对世道的恨。她痛恨一切把她当玩意儿、当物件的人。明兰叫了她一声，看见她眼里映射的晚霞。她们长久地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里有热烈的火光，要烧毁这将她们困住的深宅后院。
作者有话说：在我看来一切悲剧的源头在于那吃人的礼教，在于那些仗着父权男权社会便宜就将女子当玩意儿的男人。知否里只有相对的“好男人”，没有事实上的好男人。即使是被誉为最好男子的长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也用所谓的规矩、礼教衡量其生存的价值与意义，连在盛紘想要绞死如兰时不曾阻挠。人人批判的墨兰错了吗，她错了的，但只是错在自私自利，将姐妹亲情全然抛诸脑后了，她的错在于不正当，不曾考虑过姐妹，错在与林小娘一起处处把姐妹当假想敌，争夺本该属于姐妹的东西，可她爱诗书没错，求个好去处没错，喜欢梁晗也没错的。
我希望三姐妹可以摆脱雌竞，不要让女子踩着女子上位，因为这般不过是女人叫女人去给男人当牛做马而已。我希望每个姑娘都能蓬勃如野草，世道艰难也挣扎向前，为自己搏得锦绣前程，墨兰可以爱诗书爱风雅而不被说是妖艳作派，如兰可以率真耿直而精于术数经营掌家有方（她以往看账管家也是可以的），明兰可以明媚积极而机敏灵动善于交际。她们不需要被定义为大家宗妇该有的样子，那只不过是技能而已，她们是一个个鲜活可爱的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