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容离睁开眼时,一线阳光从绿纱窗剪进屋内,一派明媚灿烂。
一旁的牛渚一见安容离睁了眼,立马哭唧唧地趴到他的床边。“哇啊——公子,我看到你跳崖,差点以为你就要去地府找老爷了……”
安容离一脸烦燥地伸手捂住了牛渚喋喋不休的嘴,鼻涕、眼泪黏糊糊的全蹭在了安容离的手心上。
“一大早,吵什么吵?”
牛渚泪眼汪汪地看着安容离,心想:现在明明是下午了。安容离却闭上了眼假寐,眼不见心不烦。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件简单朴素黑色曲裾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的脸蛋上不施粉黛,却肤如凝脂,面容姣好,气质冷淡清新,整个人清冷得如同冬日高山的一捧白雪,又美艳得像月色下的一斜红梅。
少女眉眼低顺,从容大方地向安容离行了个礼,轻启樱唇道:“妾身皓月奉主之命前来侍奉客人。”
安容离向她拜了拜手,“我没有什么需要人照顾的。”
“主命难违,不敢擅自离去。”
“那你知道你家主人在何处吗?”
“主人生性羞涩,不喜见人。”
“可我是专程来拜访他的呀!”安容离做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冲皓月笑笑,捂着牛渚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松开。牛渚的五官又恢复了自由,却呆呆地看着皓月柔和的眉眼,忘了哭泣。
“客人可到古樟树下去等候,若主人愿意相见,自然会相赴。若待到月落星沉,曙光将晓之时,主人还未现身,大抵是主人以为无缘或是未至适时,则客人也无须再等,应速启归程。”
安容离听完只是感到头疼,没想跳了一次崖换来的仅是“有缘再见”,不过细想一番,之前冲动跳崖时本以为无缘相见,却不想到底是看见浮萍客跑来救他,就算对方只是嫌弃自己死在他家门口又怎么样?反正也是被浮萍客抱了一下。不对,“断梗浮萍”除了浮萍客和眼前柔柔弱弱的皓月小女子外应该没有别人,说不准自己是被浮萍客一路抱回来的。
想到这里,安容离心情大好,连古樟树的具体位置也没问,披上外衣就往外跑,留下皓月与牛渚面面相觑。
牛渚红着脸:“呃……我家公子相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想做什么事就立马去做,也不爱和人解释,皓月姐姐可千万不要介意啊。”
皓月看着眼前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清秀俊逸的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正十分扭捏羞涩地站在床边,目光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东,从来没有一刻停下。不知为何,她轻笑一声,然后拿出自己的帕子,仔细地替他擦拭脸颊。
这一笑如同春风抚绿水,湖的水光潋滟。像是天上原本无情的月染上风花,竟也生出无限妩媚温柔来。
牛渚的耳根立刻红成一片,心里正因为自己此刻的狼狈而羞愧万分。
要是以后能娶到像皓月姐姐这样的……他没敢往下接着想。
另一边,安容离披上了外袍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束,趿上鞋就急忙来到古樟树下。
彼时正值初夏傍晚,斜阳从西边倾洒出万丈温暖余晖,晚风送来阵阵暖香,枝繁叶茂的树冠在光与风的共同作用下掀起层层夹带着金黄的碧波,波涛汹涌,金光四射,叹为观止。
大大小小的树枝上都系上了长短不一的红丝绦,它们从碧叶间垂下,随风摇曳身姿风情。安容离知道,这是浮萍客的一个怪癖,每当发生了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时,他总爱在樟树上系一根红丝绦,或是因为又除恶扬善了,或是因为修为又有了新进步,又或是应为自己。可奇怪的是,他从不在丝绦上记载什么,比如为什么系下这根丝绦。
“我系丝绦只是想提醒自己,人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值得我留恋,至于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记忆中是浮萍客的含笑眼眸,他不爱笑,可眼睛往往是含着笑意的。
将晚,我来找你了。他笑着闭上眼,在心里默念道。风吹抚过安容离的一缕青丝,飘扬在半空。
古樟树叶深处,一个青衣男子坐在粗壮树枝上,重重叠叠的绿叶将他的身影隐藏完美地起来。男子眉眼如画,温润含愁,一瀑墨发只简单地用木簪挽起,一袭单调青衣,却衬得他整个人宛若修长翠竹一般清逸脱俗。他的左手里拿着一支斑竹箫,竹箫上点点褐痕,如同斑斑泪迹。男子皱起眉遥望树下人,拿着竹箫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
自从安容离来到不归山后,浮萍客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难过。这难过很难描绘地清,心碎?惋惜?悲痛?似乎都有一点。有时这种感觉在深夜时涌起,便化作了一把利剑,直插心肺。浮萍客很不喜欢这种感受,却又无法做到对安容离视而不见。所以他在安容离上山的余中设下了层层障障碍,包括迷雾竹林,包括走出竹林后的山顶幻境。不过悬崖倒是真的悬崖,浮萍客担心把悬崖用幻术屏蔽后,安容离和牛渚会失足掉下去,却没想到这个白痴居然自己跳下去了。
浮萍客的思绪正徐徐飘浮着,却猝不及防地安容离扯着嗓子的叫喊打断:“浮萍客仙君——你在吗?浮萍客——”
真是有失礼仪。浮萍客无奈地摇头,嘴角无意间扯出一个苦笑,运到轻功翻身跳下树枝。
正在树下百般无聊的安容离被忽然从天而降的青衣仙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突然从树上蹦下来了?吓我一跳,不过样子还是挻仙的。”
浮萍客:“……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说如此粗俗?”
安容离满不在乎地头发往后一甩,“这还不是因为见到仙君真颜而激动得囗无遮拦嘛!我本以为想要见到你起码得等到月亮升起,没想到我喊两嗓子你就出来了。”
这家伙真是……浮萍客在心里默默叹了气,发现安容离此时衣着单薄,说道:“不归山晚间风大,若不嫌弃,请移步寒舍谈话。”
“哎,什么时候跟我说话也这么生分了?”
“生分?我们此前认识吗?”
安容离的笑容骤然凝固,难过的表情转瞬即逝,“没什么,只是我这个人比较自来熟,仙君别见怪啊!”
浮萍客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向安容离浅笑道:“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称我‘仙君’,直接叫我‘浮萍客’吧。”
安容离再次绽放出笑容,样子十分乖巧地大声“嗯”了一声。他虽努力装作出一幅阳光灿烂的模样,可是浮萍客却分明看见他的眼睛里面似有泪光闪动。
一阵又一阵寒风料峭,安容离的脑海中传来一个机器声:“请玩家最后一次确认选择。”
安容离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一个弧度。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