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可期。
-01。
千百草不是箜桒岛成长的见证者,在随仪来了后,连唯一且珍重的主源之首的位也无了。
相比于千百浑身自带的脆弱以及疏离,随仪就像雪原上盛开的一抹朱红,坚韧而又热烈,礼貌而又宽容。那是千百根本不敢踏进的地方,也注定他哪怕付出一切,也无力与他比拟。
岛上人戏称千百为慕阿妳,意思是:藏在红妆里的沙妹妹。虽轻飘飘的话语毫无恶意,却仍旧在千百的心里留下了不少的惆怅。
回忆着如今的处境,可谓是千疮百孔。
灾难过后的箜桒满目荒凉,处处是大火焚烧过后留下的焦土。少主年幼,主上不知所踪,岛上清气一天天减少,失去的子民不知从何去找,进又有大道阻挠。在所有退路几乎隔断的现在,能救人的似乎只剩下了以往最瞧不起的原住民。
千百无法忘却从前岛上欣欣向荣,他们是如何嘲笑那些为了避难而来的脆弱人类,更无法抹掉脑海里他们为了存活,一遍遍乞求那些人类的样子。
世间万物似乎对于人类这种生物,都特别的钟情。
纵使他们脆弱、娇嫩、自私、自大、复杂…也有努力的为他们谋得一条最好的出路。
而这条出路的最好方式,就是囚禁神明,贬低妖魔,为他们冠上惯有的枷锁,让人类未来的子子孙孙只得到能得到的消息,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凭借想象力,捏造出了一个本不存在的神明。
他们有优越感。
而他们害怕他们的优越感。
这也许就是大道每一次更迭的原因吧——让祂变成他,让他变成祂。
“阿妳,听他们说似乎有主上的消息了呢。”
缩坐在角落中,千百听到了一声来自洞口的呼唤。他爬行着从自己经常住的“黑房子”里探出头,一眼就瞧见了风华盛茂的随仪浑身披粉色的长袍,正两手交放在身后笑,不由得一双翠色的眼眸暗了下去。
看,他根本比不上他。
“阿妳不想主上吗?”
随仪声音轻轻,看出了他的不愿,踩着颜色清亮的布靴往前走了步,虽是走在污垢遍布的焦土上,却仍向外有股随遇而安的风华。粉色的眼眸一瞥一笑间,恍惚让人看到了繁荣昌盛的盛世。
随仪最初的前身是供奉在皇家的吉祥物。
朱色的城墙,玉做的瓦石,他一身艳丽的粉艳,头戴金做的琉璃簪,步伐随意的穿过匆匆的人流,坐在最高的台位上,去看底下的万家灯火。
他的眼眸始终是笑着的,只有在一代盛世落幕后,才会浅浅的叹上一口气,而那个时候,千百通常就伴在他的脚底下,从夹缝里挣扎的伸出来翠绿的枝芽,听世人对他的唾弃,以及厌恶的评价。
没有人会喜欢从污泥里生出来的草,哪怕他生的叶子翠绿,象征着生机。
“…他讨厌我。”
千百的眼里黯淡,拍拍满身是灰的衣服,坐在山洞的洞岩口,低下头绕手,只想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化作石雕,永远的不动。
“可是随仪认为阿妳很棒呐,哈哈。”
随仪手里摇着粉白色的羽扇,笑起来的时候,拿它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起来的眼。面上微带薄红,三颗像水晶一样的粉色宝珠在眼下分别点缀着两只上挑的眼。
他并未过多的劝千百,晃晃悠悠的转过身,及腰的发丝随着动作荡漾出好看的弧度。
千百静静的盯着他,眺望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一丝一毫,才放下搭在绿色衣裳上的手。
劣质的东西跟精美的珠宝放在一起,总是那么的刺眼。
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也有带着满心欢喜去见主,希望让主发现自己藏住的美。可奈何他需要人照料,若不收拾泛滥成灾,还偏偏极容易枯萎。当翠绿的生机与腐朽的枯黄交叠攀生,他见到了主眼里的厌烦。
也许无论是谁总是有缺点的。
千百明白这点,把控着自己生活在狭小的缝隙里,远远的躲在角落里,看他们气氛融洽,每当想要去开口融进群,小主人一双澄澈的眸子就会盯上他。
“千百为什么要过来呢?”
为什么要过来呢…
千百其实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有点难受。
扭捏的捏住绿色的裙裳,眼里向外淌着水润,他咬着唇,没有作答,只沉默地坐到自己的土坑上,去一点点,亲手的拔掉自己的本体,并劝告自己按耐住一颗心,只需要呆在角落就够了。
“千百。”
偶然间又听到一句熟悉的呼唤。
他顺着声音去望,一个身上衣服洗到发白的人,正手捧着一束绿色的小花,抬头看他。
“我可以把花花带回家吗?”
小主人的声音像他的眸色一样清澈。
千百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在殿里呆着的小主人突然到了这里,颤颤的从地上站起来,总觉得自己身上哪里都脏,拍了又拍,扇了又扇,嘴里的话嘟嘟囔囔,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去。
“随仪刚刚跟我说,义父好像在下界流浪,仍旧在被追杀,你没有来,幽幽就带我来看看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就把花花放那里啦。”
小主人有些失落的把那一束花放在地上,拍拍身边比他个高一点的人,走了两三步,犹豫着又转过来头道:“其实千百可以来哦,因为岛上现在除了千百,就只剩下幽幽他们几个了…”
心里像是被沉闷的锤捶了下,千百低着头,额间的碎发挡住眼里的翠绿,到底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在记忆已经模糊的深处,他也曾被当做幸运符,被世人定为好运,寓意着:千种可能,百种希望。可随着随仪的到来,他的位置一点点的受到排挤,注定回不去奢望的高度了。
视线落到地上,一束被草根扎着的绿色花朵整齐的散在地上,从里向外像是一幅美丽的水墨画,慢慢的扩散开墨绿色。圆润的花瓣油亮,中间有一块向下凹去的黑丝,就像被打磨到一半的玉石——那是他的本体花。
从前有人把养好他当做是一种荣幸,看着那些美丽的生机从小小的一根,逐渐的枝繁叶茂,蔓延成花坛的主色,分外骄傲的炫耀给周围的人。
那时的民间有传说,说是“将军佩千百上场必然获胜,小儿抓阄摸然根许是帝王。”
而后,被浅浅的香味吸引的小孩遭到了斩首,如实佩戴千百的将军洒血在战场…千百的名号,包括曾经引以为傲的象征,也就慢慢成为了贬义词。
也许千百的象征,从来不是生机盎然,而是指夹处逢生,毁灭与生机融为一体的希望。是既可以挺直腰杆,在战场上的安然无恙,也是本质上的脆弱如丝,风一吹便倒。
又或者,从最开始他的定义就错了。
千百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捡起它们,再一抬头,那抹瘦小的白色身影站在树下,不知道看了多久。
“千百很漂亮哦。”
不掺杂志的夸赞一声,小主人往他的身前走了两步,把身后藏着的粉色花束掏出来,眯着眼歪头笑。
“这是交换礼。那么,千百可以把它们送给我吗?”
时间一下凝固住了。
十七八岁少儿郎模样的千百看着眼前的小主,认出了他手里的花束是随仪,手下微微用力,半会嘴角咧出一抹笑。
“好啊。”
我的小主。
一大一小的手相握,千百在小主人澄澈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突然察觉那股升起来的怨恨又消散了。
半边枯黄的树下,随仪把花丝缠成的折扇合好拿在手心里,一朵还沾了些露珠的千百草在郁郁葱葱的花丛里显眼,被他轻巧的拿折扇晃了下。
啦,露珠掉下来了呢。
随仪温柔的眼眸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