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首是瞻。
-02。
世间异火有许多,被定为鬼火的却只有幽䆨。
在古时期夏天来临的夜晚,他就会在人类或者动物的尸骸附近活跃,通体
幽绿的穿梭在芦苇荡里,一丝一缕的聚在一起把天烧亮,被当地人称之为“鬼烧天”。
幽䆨性情温顺单纯,体格多而繁,却不算是稀有。他在人的死亡与恐惧中诞生,承载了天地的厚爱,偶然一次有幸被主带回,这才拥有了神智。三言两语的哄骗之下,从此便伴在主的身侧。
他的主是一个性情乖戾的人。
厌嫌幽䆨弱小,就让他无数次在生死里搏杀,每次直到他浑身筋疲力尽,一步也迈不动,才略显不满的收回手。
幽䆨忠诚,默默的承受主对他的所有教训,却没有丝毫怨言,甚至在往他喜欢的方向去改变自己,一点点的唾弃着自己,只因怕被所爱的主抛弃。
那时的主贵为王,身边追随者无数,真正亲近的除了他,就只剩下了千百以及一头半死不活的白虎。
身为主身边最被信任的角色,幽䆨认为这是莫大的荣幸,就连每次被打的时候,最多的除了责怪自己,就是对躲在角落的千百噗笑连连,认为他是个没有担当的懦夫。
他对主逆来顺受,学会了如何把气撒在比自己弱小的身上,不知道何为对何为错,也没有产生过丝毫不愿的情绪,在潜移默化中甘愿做起了忠心的奴仆。
他跟了一个无恶不赦的主人,这让他在旁人的眼里成了最大的恶人。
主喜欢强大,喜欢美丽,一头黑发如墨,冠上了用琉璃做成的王冠,一身华衣似雪,被数不尽的奴仆用昂贵的蚕丝织成,遮盖了无数腥涩的血迹。
他在奢华的神殿里躺在用宝石点缀成的神椅上,食着世界上最昂贵的葡萄,理所当然的指点着所有打不过自己的人为自己做事,像宝石一般的眼里写着尊荣,也会用挂上赤珠做的脚铃的足去踩幽䆨的背,让他匍匐在自己的膝前,好耐心的看他格外漂亮的五官。
啧。
他讨厌比自己美丽的人。
尖锐的指尖掐破娇嫩的皮肤,主看到幽䆨只是颤了下,却仍旧没动,又怜惜的抹净了他脸上的血迹。
“乖孩子。”
声音又轻又缓,好像真的是在夸赞着什么。
奢靡的生活在印象中是常态,幽䆨早已习惯了这般的日子,可随着大道的更迭,作恶多端的主终究是受到了严重的挤压,从辉煌的神位退下,成了四处逃窜的丧家之犬。
主仍旧端着自己富贵的神态,手持着一柄木剑,拖着痛楚的病躯,在众多人的争抢中,夺得了令人百般眼红的寰侫,也因此让生活更落一步。
幽䆨凭借一己之力,在各处掠夺钱财以便供养自己的主,身子在一天天的虚晃,本就淡漠的脸上也在无了任何的表情。
千百胆小,做不出太过的坏事,同那匹白虎为了小主留下,能做的就是去外乞讨,或是做些杂工,换取微薄的利益。
人在落入尘埃中的时候,总会发现忽视掉的真情,主的一生与天地对抗,凭借一己之力坐上神主的位,傲看天下,身后追随爱慕者无数,然而真等到灾祸降临,留在身边的也只剩下了经常拿来撒气的幽䆨他们。
“你想回家吗?”
主抱着怀里安睡的孩子,问着刚进门的幽䆨,视线落在他手里拎着的染血的钱袋上,第一次心里有着陌生的后悔之情。
流浪这么多年,他们是别无他法了。
主的眼里流露出痛楚,站起身把小主放在幽䆨怀里,披上一件唯一的、最好的黑色纱衣,遮住满身的伤痕,踱步走了出去。
“我送你们回家。”
他的语气冰冷,拎上那根新磨的长枪,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当时的神派领头人叫做普殖,早年是酒泉南山的掌门弟子,而后在乱战中继承掌门之位,年且40余,长的却是一副少儿郎的模样。
那日的主单枪匹马闯南麓,浑身伤痕累累,最后死在了普殖的手下。
长枪被折断,在惨白的月光下插在泥土里,而他就像一个心愿已了的人,趴在普殖的耳边道:“求您…”
收养他们。
银剑被捅得深了些,粘稠的血滴在潮湿的地上。主倒下的那一刹那,幽䆨感觉脑海里的弦断了。
高大的男人似乎叹了口气,缓缓走到身边替他擦净脸上的血,只道:“要拜我为主吗?”
幽䆨没答应,他亦没强迫,只收了小主做义子。摘下头上头绳做信物的那一刻,一双古铜色的眼睛里仍存着落日的余晖。白虎早已消失,千百犹豫了多天,最终点了头。
有多些个天数一直在南麓度过,不过一个短短南面山脚,却是住着不少的民。山高气远,是祁连的特有名,在遥远的上古顺太阳方向走,又是西荒西王母国的地方。
普殖嘴上说着是西海东北的湖泊,把一系列琐事处理好,又带他们往南海的方向去。
长长的海上漂泊了数十日,是漂浮在半海上的箜桒。
岛上居住着海上遇难的人,以及被锁在名神册里的神。他们看着十分亲昵,嘴里少主的喊着小主,仿佛真的把他当成了普殖的孩子。
可幽䆨见到过他们对人类嫌弃的模样,心里也仍旧记着曾经的主说过为什么寰侫的模样像个普通的人类。他无法放心让小主与他们过多的交流,一遍遍的询问着他们,警惕的想要将他藏起来。
小主过周岁那天,普殖送给了他们一句诗。
——纵望满山勃色,冘不言望永无疑。
那是纵勃第一次拥有名字,定定的抬头去看眼前的这位男人,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普殖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温柔善良,威严而又和蔼,对冘筞如亲子,待他们更是从未苛刻过。
可他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喜欢,更不知道怎么去回报,只能面上装着一副冷淡的样子,让别人知难而退,可偏偏普殖是个善于付出的人。对他越好,他越是惊慌。
有些时候纵勃也会羡慕千百。羡慕他太过自卑,身在福中不知福,看不到普殖眼里的无奈不是因为他不好,那是因为他不愿与他亲近。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岛上的安宁彻底被打碎,纵勃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去与普殖说句谢谢。
静谧的夜晚,他亲眼见证了那些像陨星一样大的火球砸向地面,让大地发出的阵阵轰鸣。人群尖锐的哭声就像是一道利剑,划过了整片火热的天。
纵勃亲眼见证了曾经几个瞧不起人类的妖神冲到人群间,用自己的身躯去护住他们的住所,去救那些受伤的人类。
天崩地裂,倒塌的土块坠入水中,一遍遍的在水里分解,留下一大片污泥,吞噬了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的欢笑。
被火烧红的云朵边,纵勃站在屋檐上,青色的瞳孔里看着天边裸露出来的星,心情起伏又落下,最后只化作了对小主的关心。
你们为什么要救他呢?
在灾难重新平静后的夜晚,他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因为人类是我们的好朋友呢。”
领头的随仪衣衫褴褛,向人群露出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笑的却是十分的坦然。
“其实在神明这个词没有诞生之前,我们只是保家护国的妖灵哦,哈哈。”
只不过人太复杂了,妖灵以心掏肺的对他,最终可能会换来失望,所以才把自己高高挂起,似乎可以以此来恐吓他们。
有人群瞪大了眼。
多数的是感激,也有的是感叹。
纵勃不自觉得握紧了拳,低下头去看裂了无数条缝的地面,好像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原来你们是妖灵吗…”
当初位列神位,大道第一次给予的训导,就是守护好弱小的一切啊…
他的神色暗了下去,心里紧切的想要去跟普殖道歉,可随着又一番波折的袭来,他到底是为了保护人群流落到了不明之处,至今仍旧生死不明,只留得所有人牵肠挂肚。
岛上的一切崩坏,神谱破碎坠入下界,提供清气的神明无力离开,勉勉强强维持住岛的生活,最终吞下所谓的自尊,去求了那些凡人,希望让他们去寻找那些消散于茫茫的同伴。
而也庆幸,凡人有情,更为玲珑敏锐,愿意去把这件事放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