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
-03。
各世间最贵的许为寰侫。
所谓寰侫,寰为宙宇,象征广大,侫有才智、善辩之意,寓为天地之子,既可与世交流,亦能动用天地之气;其自身虽与凡人无样,然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周身所带的灵力锁,及永存于世的单纯心性,却让无数人为之所系。
祂以救济视为己任,每天道更迭一次,吸天地精华所生,而后至心愿已了离去,由此命名为——寰侫。
寰侫出,必然天地变色。
贪心的仙士早已四处等待,彼此虎视眈眈,暗自握紧了腰间的剑。没有任何一个修仙者,可以拒绝得到长生的捷径,愈是大能,愈是无法抗拒诱惑。
待轻微的响动传入耳畔,厮杀声顿时紧跟其后。当年幼的寰侫从一片废墟里抬头,入眼的火花便照亮了自己一双浅如水的眸。
在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因为祂的出现停下了动作,僵直的回望过来。
在祂的眼里,他们看到了祂所看到的一切:
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残肢断骸,废旧城堡…而唯独没有所谓的倒影。
真正的神灵没有办法描写外貌。祂由信仰而生,单是站在那里,便是天地间所有的色彩,令人呼吸加重,不自觉的想要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去对祂表达出自己纯粹又浓厚的爱意。
——也许最美及吸引这两个词语,便是对神灵最好的形容词。
天边一片红,来者一袭黑衣,长发被玉做的冠高高束起,手拎桃木做的剑,一步斩一人,刻有金色纹路的玄云靴走在血泊内,却并未染上丝毫的污垢。
他的神色平静,好像刚才只是杀了几十只蚂蚁,连看到寰侫的时候,也没有旁人那般的激动。
压下眼底的火热,男人轻轻地将在身上擦净的手伸向那位孩提模样的神灵,倒挂在腰上的剑仍在向下滴着粘稠的血。
单纯的寰侫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歪头看他,柔顺的长发滑到肩上,一双眼里满是好奇,又学着他的样子,把手伸了过去。
掌心向上,五指微弯,如玉的手心泛着红润,似乎藏着些许的灿阳。
男人弯眼一笑,手心翻转,拉着祂往怀里拽,腰上挂着的剑因为动作摔在了地上,微微飘起的尘埃让寰侫也跟着笑的眯起了眼。
“你是我的了。”
他的声音沙哑,看着怀里只有七八岁模样的小孩,能清楚的感受到在与他身体接触的刹那,一股热流在经脉里涌动,不由噗嗤一笑。
“叫我父亲。”
或是…
主人?
男人笑得颤抖。
夕阳在下,远处的红与地上的红凝成一片。寰侫趴在他的肩上去望,黑色的碎发打在额头上,眼底被染上了满是血腥的红。
当与人有羁绊的那一刻,神灵注定失去半边的神性,到后只留下灵字。
寰侫的一生波折,从天地定好的神坛落下,而后在窄小的房间里度过了多个逃亡的岁月。
他的父名曰黕棪,是继上古时期结束后的唯一一代神王,有着可与天道抗争的能力,却在大道以及追杀双方的压力时,总是露出愁苦以及难堪的表情。
大道下已规定:神者平等,爱人如子。
黕棪完完全全的违背了定律,如今遭到万人追杀,似乎也有所理由。
短暂的生途,寰侫记忆里最深的便是厮杀声以及火焰。脑海里存在的传承让他对那些困苦的人们伸出了手,当那双浅如无色的眼里只印上痛楚,寰侫毫无疑问的学会了什么叫做脆弱。
强者要保护脆弱的人。在黕棪许多不知道的地方,寰侫一直默默地游走在自己能看到的人世间。
那时的幽䆨模样也是少年,整日头上戴着黑色的兜帽,每每出去一趟,身上便染上了血。有些时候,千百会伤心欲绝的跪在地上去求黕棪,让他收手,而那匹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白兽,只会甩着尾巴坐到另一边,去看天边的云彩。
寰侫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到来没有带来任何的快乐,多次的自我抉择,坐到黑色的土地上,去看自己的一双手,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他的诞生是天地的祝福。
是天地带与世人的祝福。
他不需要神坛,不需要祭祀,不需要信仰,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世人,哪怕未来他们把他忘了,或者根本就不记得也可以。
因为神是无私的。
天道混乱,脆弱的人们是首当其要的受害者…可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出现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一直到后来,黕棪好像突然理解了神的意义,去自愿赴死,察觉不到内心伤感的寰侫才明白,原来神也可以与强大的世人作对。
“说是神,哪有那么多是生来便是神的?”黕棪笑着这么说:“他们那些愚昧的世人,总是以为自己修炼就可以成神,却不知道真正的神是被大道认可的。生而为神的神,祂何尝需要去看世人的眼色?”
“人类其实是种愚昧且自大的生物。他们认为神失去信仰会死,所以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似乎总有一种掌握了我们生死的优越感,但事实上,也许神站到他们身边的那一刻,他们最先产生的情绪是恐慌、虔诚、贪婪。”
在神的面前,他们总能把自己的所有情绪剖析出来,包括那些肮脏的、从来不会裸露出来的,好像凭借着几根量产的香烛,就可以全全的掌握神的所有。
黕棪的眼眯起来了。也许他也不是很知道上古时期人们对神的定义,只知道自己身为所谓的神,失去信仰不会死,只是会被遗忘,甘愿的等待下一个被想起的时刻。
神名曰黕棪。
黕是污垢。
棪为茁壮。
最初受大道之命诞生的意义,是为指引方向,驱散远方的泥泞,供世人成长。本为紫铜色的树,果实似红色的柰,后因多人食果弃了本身,自此厌恶丑陋的外观,包括无力反抗强大的弱小。
祂是一个渊博的学者,曾也有为人尽心尽力过,可岁月太长人太慢,祂逐渐在未知中迷茫,欺辱中愤怒。祂找不到帮助他们的意义,还要习惯他们嘴中习以为常的供香火,太过于累了。
寰侫看透了他的所有,明白他担不起“祂”这个字,将小小的手搭在他宽大的肩头,为他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吾祝福汝。”
愿汝的来生安康。
聆听祝愿的黕棪神色柔和。——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发自内心的被祝福。
似乎人类这种生物,在有机会面对神的时候,要么是感激与虔诚,要么是索取及责怪,而忘了神虽非人感情上淡薄,对人有种先天的喜爱,也是需要祝愿的。
神是天地的代言人,死后化为天地之气。人为天地的附庸者,枯骨入轮回五道,受神者指引轮回,本没有相生之说,又何来神因人死,人为神生。
重新看待世间的黕棪,最后是带着宁静自愿消散的。
大道对神祝福,愿与祂分享定好的因果,在心怀感恩的时间里,寰侫重新有了新的家,得到了象征存在的名字,也拥有了第一件礼物。
那是一把通体晶莹的银剑。
在他的周岁宴上,义父送他的祝福礼。虽然模样是个少儿,但算算时间,他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无论是年龄还是心智,都处于懵懂的智能状态。
义父对他宽容,把岛上的朋友介绍给他,努力拉近他们之间的所有芥蒂,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说出口的缺点。
“这把剑曾经被我拿来刺穿黕棪,名字叫做韵轻。我有仄初,你拿韵轻,你不要忘了他,要不要一直的挂念他。等何时时机到了,韵轻会是陪伴你一生的伙伴。”
义父的话很是温柔,句句击打在寰侫的心上。他面带着笑容,肉嘟的小手接过剑身,沉默的双眼盯住地面,高贵的头颅低了下去。
“是。”
宽容的大手抚摸着头顶,就像是一湾暖阳照了下来,冘筞慢慢的抬头去看,普殖逆对着阳光,肩上两根紫色的绸带垂到胸前,浑身衣裳重重叠叠,青色的腰带上一对玉扣,头戴的云冠两侧有翠玉,红色的锦缎穿过两角,披到深绿色的肩上。
他是人的模样,但又非人的模样。颈上一串翠绿与蔚蓝相错的宝石项链,眉眼带着怜悯,但又有不怒自威之感,好像就是壁画里的人穿透了屏障,静静地站立在了云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