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止继续道：“当然，这只是个初步的观察，缺乏系统的实证研究。但我在想，传统的‘信息茧房’或‘回声室’模型，或许需要针对这种新型的、基于冲突的内部凝聚机制进行修正。这涉及到对算法逻辑、社群心理和身份认同理论的交叉审视。”
他看向主讲人：“不知道李教授怎么看？或者，在座的各位同学、同仁，有没有类似的观察或不同见解？”
他把问题抛了出来，目光再次看似随意地扫过听众席。这一次，林柚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鼓励，还有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关于深夜游戏和咖啡馆谈话的隐秘连接。
他在给她递话头。用这种方式。
主讲人沉吟着，还未开口。台下有几位听众开始交头接耳。
林柚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几下。她看着陈止挺拔的背影，看着他握着话筒的、指节分明的手。那只手在游戏里操控角色精准爆头，在办公室敲击桌面令她心慌，在咖啡馆递给她二维码。
现在，它握着话筒，把一个尖锐而诱人的问题抛给了所有人，也抛给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在主讲人准备开口回应之前，举起了手。
工作人员很快将另一个移动话筒递到她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
“这位同学，请讲。”主讲人温和地说。
所有目光，包括陈止的，都转了过来。林柚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上升，但她强迫自己看着主讲人，声音尽量平稳：
“谢谢。我听了陈教授刚才提出的观点，很受启发。”她先定了调子，然后快速整理思路，“关于这种‘冲突性凝聚’，我确实在一些非常小众的线上社群里有模糊的感受。比如，某个成员提出一个偏离主流共识的解读或‘二创’方向，最初可能会引发激烈争吵甚至人身攻击，但算法会迅速将这场争吵推到所有成员面前。争吵本身成了社群一段时间内的核心事件和话题，所有成员都被迫或主动地卷入，选择立场，反复辩论。在这个过程中，原本模糊的社群边界和身份认同反而被一次次地强调和清晰化，甚至那些最初引发争吵的‘异端’想法，也可能在反复交锋中被部分吸纳，演变成新的‘内部梗’或亚分支共识。”
她顿了顿，看到主讲人鼓励的眼神，继续道：“所以我在想，这是否意味着，在某些高度同质化又极度依赖内部互动维持热度的封闭圈层里，‘共识’本身可能不是一个静态的结果，而是一个通过不断制造内部冲突、再经由算法放大冲突来动态维持的过程？‘我们是谁’的定义，恰恰是通过持续争论‘我们不是什么’或‘我们内部谁更纯粹’来完成的。”
说完，她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这些想法其实很不成熟，只是顺着陈止的话头，结合自己的一些模糊观察临场发挥的。
报告厅里安静了几秒。
“精彩！”主讲人率先抚掌，“这位同学观察得很细致，也点出了关键——共识的动态性和冲突的功能性。陈止啊，”他笑着看向陈止，“你的学生？”
陈止已经转回身，正面对着讲台的方向，林柚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
“是，我们学院的学生。”他回答得很自然，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
“后生可畏。”主讲人点点头，接着便就林柚提出的“动态共识”和“冲突功能”延伸开去，与其他几位提问者一起，将讨论推向了一个更深入的层面。
接下来的互动时间里，林柚没再发言。她安静地坐着，听着台上台下的思想交锋，心跳却久久难以平复。刚才那一刻，她不仅仅是在回答问题，更像是在他和所有人面前，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回应，回应他下午在咖啡馆的邀请，回应他递过来的话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