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人群开始散去，有人走向讲台与主讲人交流，有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林柚收拾好笔记本，犹豫着是直接离开，还是……
“林柚。”
声音从侧前方传来。陈止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这排的过道边，手里拿着他的外套和资料。
周围还有零星的人走过，但他的出现依然让她周围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陈教授。”她站起身。
“刚才的发言，很好。”他看着她说，眼神平静，但镜片后的目光专注，“抓住了核心，表达也清晰。”
“是您提的那个角度好。”林柚低声说，手指蜷了蜷。
“角度是切入点，能迅速联系实际观察并提炼出问题，是你的能力。”他语气客观，像是在进行学术评价，但话里的认可分量不轻。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图书馆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晚上有安排吗？”走出报告厅大门，来到相对空旷的大厅时，陈止忽然问。
林柚心里一动，抬眼看他。
他正微微低头，整理着西装外套的袖口，动作从容。“如果没有，附近有家不错的云南菜馆，菌子汤做得很好。可以……边吃边聊。关于今天讲座的一些延伸话题。”
他的提议依旧嵌合在“学术交流”的框架里，理由充分。云南菜馆，听起来也比咖啡馆更生活化一些。
林柚看着大厅玻璃门外下午明亮的阳光，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抱着书的人群，又看看眼前这个穿着深蓝色羊绒衫、气质清隽的男人。
游戏里的枪声，办公室的敲击声，咖啡馆的风铃声，报告厅的讨论声……无数个声音和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沉淀为他此刻平静的询问。
她知道，这一步迈出去，有些东西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没有多少害怕或犹豫。下午在报告厅里，当他递来话头，而她接住并抛出自己的观点时，某种平等对话的基石，似乎就在那些关于算法和社群的讨论中，悄然奠定了。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平稳，“我晚上没事。”
陈止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林柚似乎看到他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很轻地漾开了一下，像石子投入深潭后最后一点细微的涟漪。
“那走吧。”他说，很自然地侧身，为她推开图书馆厚重的玻璃大门。
下午的阳光扑面而来，带着初冬时节清冽的温度。林柚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朦胧。
图书馆的台阶一级级向下，延伸向人流熙攘的街道。晚餐，云南菜，延伸话题。
这不再是游戏里的组队，也不是课堂上的问答。
这是他们之间，真正的、第一次的、在现实规则缝隙中悄然生长的“重新认识”。菌子汤的热气袅袅上升，在云南菜馆暖黄的灯光下氤氲开一片朦胧。舌尖残留着山野的鲜香，耳边是陈止低沉平稳的嗓音，剖析着下午讲座中某个争论焦点的深层学理脉络。林柚握着温热的茶杯，偶尔点头，偶尔插上一两句自己的疑惑或联想。对话始终围绕着那些抽象的理论、具体的案例，严谨而充实，如同任何一次高质量的课后探讨。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会在她准确指出某个理论矛盾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似欣赏的光；会在她因辣味轻咳时，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清水推近一些；会在谈及某个游戏里出现过的文化隐喻时，与她目光相接，达成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这些细碎的、游走于学术交流边缘的瞬间，像汤锅里悄然融化的珍贵菌菇，释放出更为醇厚复杂的滋味。
饭后，他送她回学校。地铁车厢轻微摇晃，光影在两人之间明灭流淌。他们没有再讨论严肃的话题，只是偶尔点评一下沿途某个醒目的广告，或窗外掠过的城市夜景。沉默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有种并肩前行的宁静。
在学校西门下车，初冬的夜风带着寒意。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分开，时而重叠。
“就到这里吧。”陈止在校门口停下脚步。门内是灯火通明的校园，属于“陈教授”和“学生林柚”的明确场域。
林柚也站定，抬头看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下周的课，”他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晰条理，“会讲传播政治经济学派的基础框架，对你理解算法背后的资本逻辑有帮助。提前看看莫斯可的那本入门。”
“好。”林柚应下。
“游戏，”他顿了顿，“周末如果有空，可以约。”
“嗯。”
该交代的似乎都交代了。对话可以就此结束，他转身离开，她走回宿舍，一切如常。
但两人都没有动。
陈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审视，又像是描摹。片刻，他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很快融进夜风里，几乎难以察觉。
“林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少了教授的疏离，多了某种近乎私人的温和，“这条路，不会很好走。”
他说的“路”，指的显然不仅仅是回宿舍的这段路。
“我知道。”林柚听见自己回答，声音在夜风里有些发颤，却很清晰。
“会有很多模糊地带，需要小心衡量。”他继续说，像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又像是在提醒彼此，“学业是第一位，任何时候都是。”
“我明白。”
“我可能……”他罕见地斟酌了一下用词，“依然会很严格。在课堂上，在论文上。”
“那样很好。”林柚说，甚至微微弯了下嘴角。她想起他办公室里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批注，想起他精准犀利的提问。正是那些“严格”，让她不敢懈怠，也让她在今天的报告厅里，有勇气举起手。
陈止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唇角极浅地牵动了一下。那几乎算不上一个笑容，却瞬间柔和了他整张脸的轮廓。
“那么，”他最后说，朝她微微颔首，“下周见。”
“下周见，陈教授。”林柚也点了点头。
他转身，深蓝色的身影融入校门外更深的夜色里，步伐沉稳，没有回头。
林柚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完全看不见，才慢慢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里短暂停留，然后消散。
她转身走进校门。路灯将她的影子孤单地投在地上，但心里却不像来时那样空落。
包里装着讲座的笔记，手机里存着那家云南菜馆的名字，脑海里回荡着今晚关于“冲突性凝聚”的讨论，还有他最后那句听似严厉实则关切的话。
游戏里的枪声，办公室的敲击，咖啡馆的阳光，报告厅的对话，菌子汤的暖意，以及此刻校门口清冷的夜风……所有的声音、画面、气息与温度，终于在这一刻，交织成一个清晰而确定的开端。
不再只是“S”和“队友”，也不仅仅是“陈教授”和“学生”。
是一个她愿意去重新认识、也愿意让对方重新认识自己的，复杂而真实的——开始。
前路或许模糊，需要小心衡量。
但她知道，自己不会，也不想再停留在原点了。
她握紧了背包带子，朝着宿舍楼温暖的灯火，一步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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