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寒风从北方呼啸而来(我该如何是好)
本章摘要
“不,”Tommy字斟句酌地开口,“这和王位没有关系。我想,一切早就不一样了……甚至在他放弃了兄弟而选择了王国之前。”
“哦,Tommy。”Techno声音中的悲伤使Tommy猛然睁开眼睛。“你觉得他有选择吗?”
//
或者,虚伪、幸福和某些秘密的沉重
本章预警
惊恐发作
Tommy对秘密这回事略知一二。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他才五岁。它是由一位父亲对儿子低声说出的。
“让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好吗,Wil?”午夜的静谧中,爸爸这样说道,并不知道Tommy就在书房门外,专心致志地聆听每一个字。早在那时,Tommy就知道Wilbur一定是特别的,因为爸爸对他说话的这种语气,不像是对一个讨厌的孩子,更像是他们是平等的,承受着同样的负担和战斗的创伤。
“但如果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呢?”Wilbur小声地回道。Tommy从来没有听到他的哥哥如此害怕。
Tommy显然没资格参与这场谈话,他没有往下听便离开了。回想起来,也许他的某些部分想保留他哥哥镀金的形象,就像琥珀中的化石一样。因为哥哥们从来不会害怕。哥哥们从不流血。哥哥们从不畏缩不前。哥哥是不朽的。他将坚持这一信念,直到为时已晚。
他在六岁时得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并真正理解了它的负担。
一年后,他的哥哥加冕了。
那时,Wilbur跪在一个白袍人面前,而Tommy自豪地站在人群中。窗外的阳光洒在Wilbur头顶的王冠的宝石上——这顶王冠曾经是他们父亲的,但现在不是了。Wilbur朗诵了保护和慷慨、善良和公平、正义和对王国的忠诚的誓言,长袍人宣布他为Wilbur国王,王国的保护者,王国的主宰者。愿他的统治千秋万代。Tommy的欢呼声最大,足以撼动头顶的椽子,当Wilbur微笑起来时,他知道这微笑是专属于他的。
两年后,在他十岁生日的前夕,Tommy向Technoblade提出了自他们相遇以来一直在问的同一个问题。你可以训练我吗?这一次,Technoblade答应了。
时间像未装订的羊皮纸一样展开,趁着Tommy不注意滚向了远方。他们一起成长,他和他的国王哥哥。更高,更宽,更强,更聪明——换句话说就是更接近Wilbur,Tommy不得不承认。Wilbur的职责使他经常远离Tommy,但这也没什么,因为Tommy有Techno。他们会争吵和交谈,直到Techno不可避免地被召回国王身边,但那时Tommy的心绪已经安宁下来了。他独自一人的日子最为糟糕,但几乎总是单调的安静,没什么区别。
在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在城堡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一条依稀熟悉的走廊中走到一半时,他听到了自母亲去世后他就一直非常想念的东西。音乐。
他顺着声音来到一扇略微虚掩的门前。Tommy屏住呼吸,从缝隙中看去。发现那哀伤的旋律的来源时,他完全忘记了呼吸。Wilbur弹着吉他,塌陷的肩膀和低垂的眼睑上刻着深深的疲惫,每次弹错一两个音符便咒骂一番,但他仍在继续,仍在演奏,仍在坚持。他旁边的是Technoblade,他拉着一首甜美的小提琴曲,满是伤疤的手轻轻划过琴弦,弓臂在空气中流畅地移动。他们两个人都闭着眼睛,完全迷失在自己的音乐中。在内心深处,Tommy知道,这是一个他永远无法进入的世界。于是,他关上了门,退回到沉默之中。
15岁,Tommy来到了一个前所未经的年龄,但他从没感到过自己如此年轻。
Wilbur的办公厅并不对他的委员会以外的人开放,但Tommy从来就不是一个遵守规则的人。雕花双门外的卫兵(在Tommy看来,他们自命不凡)看到Tommy从走廊走来,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一边,让他通过。
“陛下有很多文书工作要做,”警卫说,试图表现得严厉,但失败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陛下肯定会欢迎我这个受人敬重的同伴。”Tommy回答说,他推门进入国王的办公室,给警卫一个微笑和一个敬礼。
门后是一个几乎没有装饰的大房间。墙上曾经挂着上任国王的肖像——他们的父亲有着金色的头发和明亮的蓝眼睛——但Wilbur作为国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们都拿下来。Tommy记得自己坐在办公室的地板上,盯着Wilbur爬上梯子,把袖子卷到肘部,开始把画从钩子上扯下来。他的动作如此粗暴,仿佛这些画作是他命中的祸根。完成后,Wilbur站在他造成的破坏的中心,看着光秃秃的墙壁,点了点头,很高兴。Tommy至今不知道Wilbur是否注意到了自己也在那里。
现在墙上唯一的画是妈妈以前画的风景画。Tommy最喜欢的是那幅笼罩在蓝雾中的山脉,因为角落里可以看到妈妈把画笔交给他的几秒钟——在一幅原本完美的画中,有三笔格格不入的笔触,提醒着他,Tommy和他妈妈曾存在于同一个宇宙中。
书架靠着一面墙,另外两面墙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外面的花园。在一切的中心是一张书桌,和一个国王。
Wilbur坐在一卷羊皮纸上潦草地写着。他的王冠被丢在墨水瓶和一杯冷茶旁边。
“你在做什么?”Tommy问道,在他身后关上了门。Wilbur没有回答。他看起来甚至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
Tommy揉了揉眼睛,从口袋里拿出两个苹果。他走到书桌前,搬开一摞沉重的、看起来很重要的书,坐在空出来的桌面上,双腿悬在桌边。
“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整天了,你知道吗?”Tommy散漫地说,指尖上顶着一个苹果。“错过了早餐和午餐。”
Wilbur只是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王国一片火海,”Tommy继续说。“街上发生了暴乱。卫兵们发动了政变。领头的是Techno。”
“当然,Tommy,”Wilbur敷衍地说,伸手将他的羽毛笔蘸入墨盒。
Tommy随手将墨盒移到他够不着的地方。Wilbur抬头瞪了他一眼,终于恼火地承认了他的存在。
“你想要什么,Tommy?”Wilbur烦躁地问道。
Tommy拿起一个苹果,放在他哥哥正前方。“饿死相当糟糕,”Tommy说。“换一个不那么蠢的死法吧。”
Wilbur低头盯着这个水果,仿佛以前从未见过一样。“我不饿,”他说,就在此时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Tommy哼了一声。“羞死人了。”
“闭嘴。”但Wilbur正放下他的羽毛笔,伸手去拿苹果。Tommy咬着自己的苹果,掩饰得意洋洋的笑容。
Tommy俯身瞥了一眼Wilbur正在写的东西。他哥哥熟悉的圆环字体已经覆盖了大部分页面,上面写着意向、防御工事和征兵等字样。
“征兵?”Tommy咬了一口苹果,重复道。“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前先把食物咽下去,”Wilbur温和地说。
“先咽后说,”Tommy嘲讽道。“你听起来像我们以前的家庭教师,怨气冲天——啊!”
他换气太快了;未嚼碎的苹果突然滑入他的喉咙,并停留在那里。Tommy拼尽全力试图喘气,胡乱地摸索喝的东西。Wilbur急忙把茶杯放到Tommy的手里,他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直到呼吸道再次通畅。当他透过模糊的眼泪看向他的兄弟时,Wilbur正拼命抿着嘴唇,艰难地憋着不笑出声。
“你是个……混蛋,”Tommy喘着气说。“而且你的茶真垃圾。”
Wilbur用拇指扫过自己的嘴,把笑容抹掉。“这茶是Techno泡的。”
“哦。”Tommy好奇地低头看了看那个小茶杯;他无法想象那位不苟言笑的导师会为任何人——甚至是Wilbur——耐下心来泡茶。“那样的话,还挺好喝的。”
“老天爷,Tommy。”Wilbur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掌根托着脸颊。他看向Tommy的眼神是一种极度的爱意,尽管脸上每一寸都刻着明显的疲惫。“你到底能不能改掉对他的英雄崇拜?”
Tommy又咬了一口苹果,相当小的一口。他咀嚼着甜美的果肉,同时想到了那位粉红色头发的导师,他教会了他和Wilbur所有关于生存的知识,而且不仅仅是通过战斗。
Techno本可以离开。那些漫长的夜晚里,Tommy哭着醒来,Wilbur情绪低落,他们两个人都如此烦躁,好像逼疯对方是唯一的解决方法,沮丧和愤怒除了尖叫没有其他出路。在那过后,他本该离开的。但他留下来了。他留下来看着Wilbur加冕,留下来成为他最信任的顾问,留下来鼓舞他勉力振作,那时其他人都认为这个少年国王会在重压之下崩溃。他留下来,在训练馆的一个雕像上标记了Tommy的身高,尽管他坚持认为Tommy一英寸都没长。即使在Wilbur强迫他参加舞会和晚宴之后,他还是留下来了,并忍受着Tommy嘲讽他身上浮夸的西装。
Tommy怎么可能改掉对这样一个人的崇拜?
Tommy吞了吞口水,耸了耸肩。“也许如果你很厉害,我也会把你当成英雄崇拜。”
Wilbur嗤笑一声。“我很厉害。”
“Wilbur,如果你必须说出‘我很厉害’来证明你很厉害,你就不厉害。”
“你还记得吗,”Wilbur突然说,在座位上直起身子,盯着手中血红色的水果,“之前那个时候,我们和妈妈一起摘这些东西?”
还有爸爸,Tommy几乎补充道,但他及时阻止了自己。“我们带着大柳条篮子去果园,”Tommy回忆说。
“你曾经用肩膀把我抬起来,让我够到高处的树枝。”
Wilbur的嘴唇上扯出一个伤感的微笑。“我现在可能抬不动你了。”
“我没那么重——”
Wilbur摇了摇头。“问题不在于我能不能,而在于你会不会让我这么干。”
Tommy张嘴想反驳,但他意识到这是事实,又迅速闭上了嘴。他确实不那么喜欢坐在Wilbur的肩膀上,他甚至也不再需要了。去年某个时候,他的个子猛蹿起来。Techno十分恼怒,因为如果他继续保持这个速度,他无疑将比Techno更高。这意味着他很快也会比Wilbur高。
“我们可以尝试用箭把苹果射下来,”Tommy和缓地提出。
“这次我尽量不瞄准你的眼睛,”Wilbur笑着回答。
“我不太记得她了,”Tommy承认道,他将苹果在手掌间滚动,似乎这样可以更加清晰地听到脑海中她遥远的笑声一样。“但我记得她多么喜欢那些采摘苹果的日子。我们会在那里待到半夜,如果她有时间的话。她经常收集苹果花扔给我们,只是为了在我们抱怨无聊时逗我们笑。”
“不,”Wilbur低声说。“那是父亲。”
Tommy想踢自己一脚。“哦,好吧。我很抱歉,大概吧,我说了我其实记不太清——”
“没关系,Tommy,没必要道歉。”Wilbur把他的苹果高高地抛向空中,优雅地单手接住了它。“他也抛弃了你。”
他们在沉默中吃完了剩下的苹果,两人都没有再提到近十年来一直笼罩在他们头上的幽灵。在Tommy看来,人们似乎总是被两种幽灵所困扰:一种是死去的人,一种是离开的人。只是他运气不好,两者皆有。
当他们两个都吃完后,Wilbur默默地把果核包在一张多余的羊皮纸里,放在桌子边上,以便之后处理。当他这样做时,Tommy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他进门时Wilbur正在处理的那封信上。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Tommy说,无所事事地用脚后跟踢着Wilbur的桌子。“征兵是什么意思?”
Wilbur再次拿起羽毛笔,叹了口气。“你不需要知道,Tommy。”
Tommy对这种漫不经心的敷衍感到愤怒。“我是这个王国的王子,Wilbur。我有权知道。”
Wilbur向他挑了挑眉毛。“哦,你突然对王国的事务感兴趣了?”
“我一直都很感兴趣。”
“那么,我们收入最高的出口产品是什么?”
“呃。”Tommy扫了一眼桌子。“苹果。茶叶?羊皮纸。”
Wilbur翻了翻白眼。“你真是个愚蠢的小孩。”他又开始在信上写些什么。
“我不是小孩,”Tommy喃喃地说。
“你就是。看看你自己。你应该是位王子,但你却整天和Techno打闹,要么惹恼警卫,要么惹恼我。你哪个行为不像小孩?”
话音落下时,Wilbur的羽毛笔停在了一个句子中间。Tommy感到脸颊发热,在Wilbur看到之前急忙站起身来。他的脏腑因这一侮辱而翻江倒海,舌头上苹果的余味变得酸苦。
“Tommy——”Wilbur叫道,但Tommy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了。“Tommy,等等。”
“你他妈不是我的上司,”Tommy头也不回地吐出一句话,话里带着毒辣的愤怒。
“实际上,我就是,但这不是重点。”Tommy听到Wilbur的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但没有脚步声跟过来。“Tommy! 诸神啊。你要是走出那扇门,就恰恰证明了我的观点。”
“我不在乎。去你的,Wilbur,去你的!”Tommy把门推开,吓了外面的警卫一跳。他迈过门槛,拍打自己的脸颊,仿佛这样可以消解一些聚集在那里的羞耻。
他不应该这么生气。他们三个人——Techno、Wilbur和Tommy本人——彼此之间都说过更糟糕的话,但很少蛰得这样痛。也许是因为这之前刚刚唤起了有关父亲的记忆。也许是因为这是他们一周以来的第一次正式对话。也许是因为Wilbur是对的。Wilbur总是对的。
大门在他身后砰然关闭,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来啊,Tommy祈祷着,来追我。
但门一直关着,这就足够作为对他的回答了。
Tommy在训练馆里找到了Techno,他正在练习刺击,用Wilbur几年前赠给他的银色三叉戟。Techno看了一眼Tommy脸上的表情,捡起靠在一座雕像上的长矛,扔给他。他们无言地在亭子中间就位,互相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行动了起来。
在Techno的指导下,经过六年的时间,Tommy可以与年龄和体型两倍于他的骑士抗衡。他甚至在一次比试中击败了Wilbur,尽管这位兄长极力坚持说他对Tommy手下留情了。但他从未击败过Techno。
Tommy确信,即使是与Techno一起训练时间更长的Wilbur,也从未赢过他们的导师。在他十三岁时一
个真正无望的时刻,Tommy最终意识到,他们正在对抗的这个人甚至可能并未使出全力。
但现在这并不重要。这次并不是要赢。
Tommy冲向Techno,发自肺腑地吼叫着,这声音来自他的胸腔深处。Techno很轻松地挡住了他,但Tommy继续猛攻,给了他一次又一次重击。他一直在吼叫,毫无意义地吼叫,对他的兄弟,对他的父亲,对他的王国,对诸神本身尖叫。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要撕裂开来了。
Tommy设法将Techno逼向其中一座雕像,那座雕像上记录着Tommy多年来身高的变化的痕迹。Tommy将长矛的托横到Techno胸前,Techno哼了一声,然后予以回击,用三叉戟的刺挑住了长矛的枪杆。Techno抽回手臂,将长矛从Tommy的手中扯了出来。它哗啦啦地掉到了Tommy身后的某处地板上。但这并没有阻止他。他握紧拳头,狂乱地打向Techno,他的指关节落向了一条胳膊、一根肋骨和一块锁骨。
而Techno只是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的一切。他任由Tommy把怒火烧成了疲惫,没有发出一句抗议。当Tommy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时,Techno默默地将自己的武器放在一边,躺在他身旁。
他们就这样花了半个小时,盯着屋顶,听着Tommy刺耳的呼吸声慢慢平息下来。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们都不需要说话。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语言,而Techno是最擅长这种语言的人。因此,他也最懂得如何打破沉默。
“让我猜猜看,”Techno慢慢地说,“你和Wilbur又吵架了?”
Tommy从鼻子里喷了口气。“说我是个讨厌的小孩,”他嘟囔道。
“他每天都这么说,Tommy。”
“我知道。不过,这次不同。他可能真的是认真的。”
“啊。”Techno将手臂交叉放在头下,制造出一阵布料的沙沙声。“好吧,Wilbur这周过得不怎么开心,所以我对他说的任何话都持怀疑态度。”
“我不知道,”Tommy咕哝道。“你们两个人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从未说过你想听。”
“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很乐意听。”
“这样啊,我记住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Tommy低声说:“他甚至没有追上来。他以前会的。”
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Techno换了个姿势,低头看着他,手臂撑在地上。
Techno再次开口,他的语气很耐心。“在什么之前?在他成为国王之前?”
Tommy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的肺在这一切混乱中松脱开来。他胸中的一切都太紧了,都太痛了。他闭上眼睛抵御疼痛,在黑暗中看到他的兄弟:棕色的卷发落在他的眼睑上,他弯腰抱着吉他,伴着自己的音乐微笑。Tommy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够再次听到Wilbur这样的演奏。
“不,”Tommy字斟句酌地开口,“这和王位没有关系。我想,一切早就不一样了……甚至在他放弃了兄弟而选择了王国之前。”
“哦,Tommy。”Techno声音中的悲伤使Tommy猛然睁开眼睛。“你觉得他有选择吗?”
Tommy翻过身来,终于看到了Techno的眼睛。这些年来,Techno没有什么变化。他仍然留着长发,偶尔会让Tommy编辫子。他的手仍然一如既往地伤痕累累,偶尔会有一些新的伤痕,来自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冒险经历,并且他穿的衬衫仍然褶边过多,不符合Tommy的口味。但他换下了在他们小时候常戴的绿宝石耳环;Tommy不记得他最后一次看到Techno戴着它是什么时候。取而代之的是两年前Tommy送给他的蓝宝石——这赠礼主要是作为一个玩笑,并且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喜欢看到Techno戴着它。
Techno的表情很凝重,每当不舒服的话题出现时,他就会变成这样。比如他的过去。国家机密。爸爸。
“真的出了什么事,”Tommy说,仔细观察着Techno的脸。“一些坏事。”
Techno的脸色仍然没有变化,只有颤抖的嘴角露了马脚,表明他在生气。Tommy只见过几次Techno真正生气的时候,且并不急于加长这个清单。
“现在的情况有点微妙,”Techno说,“但我在努力。我真的在努力,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Tommy。”
“我知道,”Tommy坚决地说。“我相信你。”
因为当Techno在Tommy和Wilbur最困难的时候留下来时,他们也投桃报李。在Wilbur上任的几年里,Techno开始学习实务、政治和礼仪,就好像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一样。他说,这是他唯一欠缺的方面,他需要在迫不得已时走上辩论场,代替Wilbur应付四面八方的压力。虽然Tommy和Wilbur无法理解他突发的热情,但他们知道他们的导师和其他人类一样需要休息,所以他们开发了一套让Techno吃饭喝水的专属方法,而且经常不得不物理意义上地把他从图书馆撬走。有一次,他们尝试把Techno弄上床睡一会,结果以Wilbur被撞倒在地而告终,这才让Techno最终同意放松一下。
有时他在半夜消失,或连续几天去了天知道什么地方,他们也只是等他准备好后欢迎他回来,不问任何问题——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结束每一次小规模逃亡后,Techno都露出同一副表情,暗示着谁敢问,谁就会被扔下阳台。
“如果事情如此糟糕,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Tommy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国王的身边吗,左膀右臂先生?”
作为回应,Techno皱起鼻子。
“哦。”笑声从Tommy嘴里冒出来,不请自来,却并不惹人厌。“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也把你踢出去了,是吗?”
“我提出了一个方案,可以非常轻松地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Wilbur否决了它。相当坚决。”
Tommy咧嘴笑了。“所以你在发脾气。”
Techno嗤笑一声。“我不是你,Tommy。”他停顿了一下。“但我想,根据字典上对’发脾气‘的定义,我现在确实正处于发脾气的状态。”
Tommy开始笑,是那种以喘粗气和打嗝告终的大笑。Techno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他,他们两个人沉浸在这种惬意的气氛中:只是两个男孩在炎炎夏日的地板上,笑声和阳光一同笼罩着他们的皮肤。
“我们会没事的,Techno,”笑完后,Tommy向他保证。“我是说,这可是你和Wilbur。你们会像往常一样想出办法的。”
Techno盯着Tommy看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转过头去。“这一天的肉麻够多了,我想。起来吧,我可以再次把你打倒在地。”
“肉麻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需要补习一下你的词汇,Tommy。”Techno站了起来,向Tommy伸出了手。
Tommy咧嘴一笑,Techno把他拉了起来,他的手掌伤痕累累,却很温暖。
Tommy向后甩了甩肩膀,直到听见令人满意的骨头归位的弹响。他和Techno一直比试到太阳下山,这时,一名信使赶来通知Techno,Wilbur国王喊他叔叔,向他求救(原话不是这些词,但意思差不多)。
“去吧,”当Techno在走下训练馆的台阶上犹豫不决时,Tommy鼓励道。“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受到了欢迎,回到了国王陛下的怀抱。”
“他应该是在寻找回到你身边的方法,”Techno回答说,然后就走了。
Tommy花了一晚上用长矛刺一个训练用的假人,直到另一个仆人来叫他去吃饭,令人惊讶的是,他独自在一个空荡荡的餐厅里吃了饭。之后,他下定决心,忍气吞声,回到了Wilbur的办公厅。外面站岗的警卫已经走了,这意味着Techno还在里面;毕竟,有Technoblade在,谁还需要警卫?
当Tommy走近时,声音已经开始从门外传进来,声音很低沉,但随着他的走近越来越清晰。
“——今天很安静,”有人在说。“但这没有意义。我认为它们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Techno。”
Tommy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门上。
“你做了我教你的呼吸练习吗?”是Techno的轻声慢语。
“我——我当然做了。我做了你说的一切,我一贯如此。”Wilbur焦急地喃喃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为你做这件事?”
做什么?Tommy鼓起最大的勇气,尽量倾身向前。
“因为这没有帮助,”Wilbur说。听起来,这好像是他们以前有过无数次的争论。“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聚集在边境。”
“你研究过历史。你知道那种调兵动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Wilbur。况且,我们等得越久,能做的准备就越少,到时他们……”
“万一他们果真如此,”Wilbur打断道,“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我已经发出了征兵通知。”
一段意味深长的停顿。“真的?”Tommy听不出Techno是吃惊还是愤怒。“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在我看着我弟弟的眼睛,意识到有多少东西我不愿失去的时候。”
这个瞬间,Tommy匆匆后退,仿佛门烫伤了他。他转身就跑,头晕目眩,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糟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有些事情让Wilbur认为他将失去一切。Tommy没有用心听历史教师的课(他们不可能和Technoblade一样棒),但他确实知道他的家族维持了王国几十年的和平,而关于边界的会谈从来都不是快乐的事情。
现在,在他寂静的卧室中,他踱着步子,试图排空身体里的怪念头,努力忽略那种疑云重重的感觉,好像他正处在一件大到无法理解的事物的边缘。
但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如果他们的父亲留下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Techno留了下来,即使他们只认识几个月。是什么使得他父亲未能如此?
然后是内疚,因为Tommy确切无疑地知道什么能让他留下来,他本可以做些什么。秘密。多么可怕、沉重的东西。
Tommy还在地毯上踱步,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把他从思考中惊醒。
“谁?”他叫道,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饰剑。
“是我。”
Wilbur。Tommy放松下来。接着他猛然退后一步,Wilbur?
Tommy慢慢打开门,不确定门后的人是哪一位:国王还是哥哥?
但耷着肩膀、倦怠地微笑着站在门口的那人,只是Wilbur而已。“你好,”Wilbur说。“我能进来吗?”
Tommy翻了个白眼。“Techno叫你来的,对吗?”
笑容从Wilbur的脸上流失了。“这重要吗?”他疲惫地问。
“大概不重要吧。”Tommy让开路,让Wilbur进来。
Wilbur像个游客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打量着Tommy房间的每一寸空间,好像每一件小东西都是无价的艺术品。Tommy上一次允许他的哥哥进入他的卧室是什么时候?很可能是在Wilbur把他的东西搬进国王的宿舍那时。
“我喜欢这个,”Wilbur指着挂在门边的一颗古老的晨星,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它让房间显得和谐了好多。”
“别废话了,Wilbur,”Tommy呵斥道,早晨的激烈情绪像苦涩的海浪一样涨回岸边。“赶紧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Wilbur叹了口气,跌坐在一个空闲的沙发上。“我们需要谈谈,Tommy。”
“好吧。”Tommy靠在墙上,交叉手臂,怀疑地看着Wilbur。“那就谈吧。”
Wilbur翘起双腿,对Tommy回以十倍的审视;他的黑眼睛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盯着人看的。“首先,我想为我先前所说的话道歉。对我来说,你从来都不讨人厌,Tommy。但你确实是个小孩。”
“Wilbur——”
Wilbur举起一只手让他安静下来。“让我说完,”他说。他所行使的权威不来自于王位,而来自于长兄的身份。“你是个小孩。这并不是坏事——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毕竟你还很年轻。但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最好对你隐瞒一些事。为了保护你,我们渐渐疏远了,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你说得对,让我想通的确实是Techno的帮助,但我们都需要Techno的帮助,不是吗?”
Tommy嗤笑一声,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同意。Wilbur也知道这一点。“我不需要保护,Wilbur,”Tommy小声说。
“那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悲伤?”
Tommy直盯进Wilbur的眼睛。“什么?”
Wilbur的表情里有一整个世界的痛苦。“每当以为没人在看时,你就会露出很悲伤的表情,Tommy。但我看到了。你整天玩闹,大笑,喊叫,但当你独自一人时,你——你的脸上就会出现这种表情。就像你背负着一些沉重的负担,你想找地方把它卸下,却无处安放。我以前见过这种表情,Tommy,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害怕。因为父亲——”
“不要,”Tomm沙哑地说。“不要把我和他相比,Wilbur。我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那就证明一下吧。”Wilbur突然站了起来,让Tommy猛地退到墙边。“做一件他从来没有胆量做的事,告诉我。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Tommy。告诉我你有什么负担,我会帮助你。”
Tommy的胸口因十年前的秘密的压力而收紧。他的眼睛本能地扫视着房间,寻找一个出口,一些出路,一些再也不提这事的方法。他只想融化进身后的墙纸里,再也不要见到天光。
Tommy的惊慌使Wilbur的表情柔和下来,他慢慢地坐回到沙发上。
“我很抱歉,”他轻轻地说。“我不是有意要——”他捏捏鼻梁,长叹一声。“我在这方面太他妈烂了。好吧,好吧。这样吧。为了向你证明我可以应付你的秘密,我会把我的告诉你。”
Tommy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有一百万个秘密,Wilbur。也许甚至更多。”
“我知道。但我要说的是那个秘密,Tommy。”
又来了——他感觉自己正站在峭壁上,脚下是黑暗的、深不可测的巨大裂隙。
“我,”Wilbur说,“会听到声音。”他敲了敲他的太阳穴。“就在这里。据我所知,这些声音不是我的,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我们还在努力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们?”Tommy喘了口气。
“Techno和我。”
“啊,当然了。”Tommy身体微微前倾,困惑和恐惧在他的内心里交战。“这些声音说什么?”
“有时,它们极其晦涩。意义不明。谈论命运和绳索。有时,它们只是嘲弄我。而有时,情况更糟。”Wilbur颤抖着吸了口气。“糟糕得多。”
“那现在呢?”Tommy问道,不确定他是否想知道答案。
“现在,”Wilbur低声说,“它们叫我杀了你。”
Tommy的呼吸卡在喉咙里。他突然非常清楚墙上挂着多少武器——装饰性的或其他的——“Wilbur,你不能——”
“我不会这么做的,Tommy,”Wilbur说,听起来因为Tommy产生了相反的想法而受伤不已。“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但是那些声音——它们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你的命运就是死在我手里。这个……这个故事已经被讲过很多次,我们无法改变它的结局。”
“什么结局?”
“很糟糕,”Wilbur低声说。他的语气清楚地表明,不管答案是什么,Tommy肯定没有准备好去听。
“好吧,你——你其实没法知道那些声音说的是不是真的,对吗?也许这都是无稽之谈,这事不会真正发生。”
“但它已经发生了。”Wilbur吞了吞口水,他和Tommy都为他即将说出的话感到紧张。“两个月前,那些声音告诉我有事情要发生。一支军队正聚集在我们的北部边界。”
“但我们没有任何敌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以防万一,我派了一些侦察兵去调查,他们证实了这一点。”Wilbur竖起手指,他的眼神像抛光的铁一样坚硬、暗沉。“就像那些声音说的那样。战争可能要来了,Tommy。”
Techno说了什么来着?Wilbur这周过得不怎么开心。Tommy想要为这句话多么轻描淡写而发笑,但他哽噎着嗓子,什么也发不出来。
战争。这么小的一个词,这么大的一件事。
“好吧。”Tommy的腿发软,滑到了地上。“原来是这样。”
“Techno和我正试图与别国军队的将军们取得联系,”Wilbur说,Tommy第一次注意到Wilbur长了多少根银发,它们映在照进窗户的月光里,几乎闪闪发光。“我们正在尽一切努力阻止它的发生,Tommy。但是,是的。就是这样。这些是我最大的秘密。其余的都无关紧要。”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为了稳住自己。“我想,该你了,Tommy。”
Tommy苦笑。“在你坦白了这个之后,我说什么都显得很蠢。”
“不会的,”Wilbur坚决地说。他靠在沙发上,温柔地看着Tommy。“只要你准备好了,Tommy。我就在这里。”
Tommy收紧双腿,拼命一般紧紧抱住膝盖。这一切实在是太多了,太快了。他想大叫。他想在Techno用以标记他身高的大理石雕像上打碎自己的拳头。他想掐自己的脖子,让自己在昨天醒来,那时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胸口那股咬牙切齿的疼痛,即使过了九年也从未消失过。他想要他的父母。
世界突然变得黑暗,在阴影中,Tommy终于说出了口。
“你想听我的秘密吗,Wilbur?”他把脸贴在膝盖上,仿佛这样就能把羞耻隐藏起来。“我看到他了。”
这就是了。真相。或者说是忏悔。或者两者都是。
“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了。”
他听到Wilbur吸了一口气。没有必要解释。在他们两人之间,只有一个 “他”,也只有一个晚上。
“他亲吻了我的头发,于是我醒了。我看到他从我的床上走下来,走向我的窗户。我看到他打开窗户,我看到他爬出来。或跳出去。我想说他飞了出去,像一只鸟。但我不太记得这部分。我记得的是,我就躺在那儿。完全清醒,知道他妈的有些东西真的出问题了。我只是躺在那里。”Tommy的眼睛开始刺痛,所以他闭上了它们,在第一滴可怜的眼泪落下之前。“最后,我爬下床,我去了他们的房间,想说服自己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这时我发现了妈妈。”
在他的脑海中,他仍然可以看到那个场景。他对她的记忆太少了,但他永远无法忘记他是如何爬到她身边的床上,试图唤醒她。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时,他发现她没有回应,困惑不已,然后,在意识到其中缘由后,感到一股令人目眩的疼痛。
“很多时候,Wilbur,我没法去想别的事情。我是完全清醒的,我可以阻止他,我可以让他留下来,而你就不需要这么年轻就成为国王。我本可以让你免于遭受这一切,Wilbur。而现在,一切都糟透了,都是我的……”一阵抽泣迸出他的嘴唇,突如其来,且势头不减。“我想帮助你。但我不知道怎么做。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Tommy……”Wilbur的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
“但最糟糕的是,”Tommy继续说,试图忽略脖子上不断勒紧的绳套,“也许我早就预料到了。他经常在半夜来到你的门口,当时你住在大厅对面。这种事第一次发生后,我一直把门开着一条缝,就是想看看他是否还会来。他确实来了,而且来了很多次。我曾经以为他最终会敲门,但他从未敲过。”Tommy努力地抑制自己,浑身颤抖,因为悲伤,也许也因为解脱。“我想,早在他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在说再见了,Wilbur。”
一时间,回应他的话的只有沉默。Tommy不敢抬头,去看看Wilbur是否已经怀着遭到背叛的愤怒离开了。
但相反,Tommy感觉到温暖的手臂包围着他,把他拉向安全和坚实的东西。“Tommy,”Wilbur对着Tommy的头发低声说,“你当时才六岁。”
就是这句话。这句话终于令Tommy的防线彻底崩溃下来。他撞向他的兄弟,用胳膊抱住Wilbur的躯体,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那背后是九年的内疚和偏执;是他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不知道自己在哥哥心里处于什么位置;是他担心有一天Wilbur会发现他没能做到的事,并永远对他心怀仇恨。
但这不是仇恨。恰恰相反。
“嘘。”Wilbur抚摸着Tommy的头发。“没事的,Tommy。全都发泄出来。”
在那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声音,没有幽灵,没有秘密。只有Wilbur和Tommy。Tommy和Wilbur。
最终,Tommy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他的脸颊被泪水打湿、浸冷,但他能够比以前更轻松地呼吸。他从Wilbur的怀抱中抽出身来,发现他的兄弟正看着他,以一种他再过一千年都不配得到的温柔。
“看到了吗?”Wilbur仔细地抹去Tommy脸颊上的零星泪水,说道。“有人一起承担,不是更轻松吗?”
Tommy抽了抽鼻子。“你非得每次都是对的,是不是?”
“啊,当然了。否则,我就会被剥夺‘自命不凡大师’的称号。理事会可要好好忙活一通。”
Tommy带着泪痕笑了起来。“在你遭受这种耻辱之后,你那些声音会怎么说?”
“有趣的是,”Wilbur轻轻地说,“它们现在非常安静。”
“那么接下来会如何?”Tommy在黑暗中低声说。
“我不知道,”Wilbur坦白说。“但我知道的是,兄弟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秘密。同意吗?”
“同意。”Tommy笑了。“再也不要什么秘密了。”
Wilbur看上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Tommy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因为就在这时,Techno冲进门来,他的表情就像地狱里燃烧的火。
Wilbur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去拿Techno递来的一张皱巴巴的纸条。Tommy看着他哥哥端详着其上的消息,脸上的血色消失了。
“什么?”Tommy问道,他的耳边响起了心跳。“上面写着什么?”
Wilbur回过头来看向他,眼神黯淡无光,神情凝重。“你想知道征兵是为了什么,Tommy?呵,你马上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