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之下

机舱里混杂着长途飞行特有的沉闷气息，汗味、消毒水味、还有某种甜腻过头的机舱香氛，搅合在一起，沉沉压在胸口。十几个小时的越洋飞行榨干了江以最后一点精力，她靠在椅背上，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只想快点落地，呼吸一口北京初秋干燥冷冽的空气。

　　突然，前面经济舱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尖叫和骚动，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狭小的空间里荡开涟漪，搅碎了昏昏欲睡的宁静。

　　“之初！是陆之初！”

　　“天啊！真的是他！本人比电视上还帅！”

　　“之初哥哥！看这里！看这里！”

　　江以皱着眉睁开眼，隔着座椅缝隙往前看。通道已经被激动的人群堵死了，手机屏幕的光亮成一片，疯狂地闪烁着、拍摄着。人群的中心，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戴着棒球帽和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正被几个助理模样的人艰难地护着，试图从热情过度的包围圈中挤出来，向头等舱移动。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很紧，即使隔着墨镜，江以也能感受到那份被围猎的烦躁和极力克制的疲惫。他昂贵的羊绒外套被扯得有些变形，一个助理正徒劳地试图隔开那些伸过来想触碰他的手。

　　骚动越来越大，空乘焦急的劝阻声被淹没在粉丝的尖叫里。一个举着巨大灯牌的女孩子为了抢占更好的拍摄角度，猛地往前一挤，灯牌尖锐的金属角狠狠撞在陆之初旁边助理的额角上，助理痛呼一声，血瞬间就淌了下来。人群因为这突发的流血事件短暂地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和尖叫。

　　陆之初的脚步猛地顿住，墨镜后的视线似乎锐利地扫向那个肇事的粉丝，周遭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度。但很快，他又被推挤着向前，步履维艰。

　　混乱就在江以座位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上演。她看着那个狼狈流血的助理，又看了看被围在风暴中心、浑身散发着冰冷低气压的陆之初，心头莫名地烦躁起来。这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只想安静落地，不想被卷进任何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利落劲儿。她个子高挑，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兴奋过头、只顾着拍照的女孩并不算太费力。在周围一片惊愕的目光中，她几步就挤到了混乱的中心。

　　“都让开！听见没有？让开！”江以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亢，但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穿透了嘈杂的尖叫。她直接伸手，不是去推搡那些粉丝，而是目标明确地一把抓住了陆之初的手腕——那手腕很凉，皮肤下的骨骼感很强。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和墨镜后投射过来的审视目光。

　　“跟我走！”江以没看他，也没理会周围瞬间爆发的更大声的尖叫和手机快门声。她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凭着身高和一股豁出去的劲儿，像一柄破开乱麻的尖刀，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扯开了一道缝隙。她拉着他，几乎是拖拽着，迅速穿过经济舱和头等舱之间那道象征性的帘幕。

　　头等舱的空间陡然开阔，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一些。刚才那几名被甩开的助理这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其中一个额角还流着血。

　　江以立刻松开了手，仿佛那手腕是块烫手的烙铁。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和一丝尚未褪尽的烦躁。“行了，这边清净点。”她语速很快，说完转身就要回自己的座位，多一秒都不想停留。

　　“等等！”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却意外好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陆之初。

　　江以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侧过半边脸。

　　“谢谢。”陆之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不客气。”江以丢下三个字，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暴从未发生。她只想把这一切尽快抛在脑后，包括那个明星复杂难辨的目光，以及自己手腕上残留的那一丝陌生的冰凉触感。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重新占据主导，将身后头等舱里可能的后续对话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