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经年

第一场雪落进书坊院子时，两株海棠树已褪去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雪地里勾勒出疏朗的轮廓。柳梦裹着厚棉袄，把去年江南老人送的羊毛围巾系在北疆海棠的树干上，围巾边缘的海棠刺绣在白雪映衬下，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这样它们就不会冷啦。”她轻声说着，转身看见沈砚正把一块木牌挂在江南海棠的枝桠上，木牌上用毛笔写着“等春归”三个字，字迹被清漆封过，不怕风雪侵蚀。

书坊里，均偌和闵柯正围着暖炉整理照片。桌上摊开的相册里，从春天的芽尖到秋天的红叶，两株海棠树的每一个瞬间都被精心定格。“你看这张，”闵柯指着一张照片，画面里小格日勒踮着脚，把一朵纸做的海棠花粘在江南海棠的枝条上，“当时她说，要让海棠树冬天也有花看。”柳梦凑过去，指尖轻轻拂过照片里的纸花，忽然想起江南老人信里说的，江南的海棠树也被孩子们裹上了厚厚的草绳，树根旁还堆了一圈松针，用来抵御寒冬。

腊月二十三那天，书坊的门被推开时，带着一身风雪的巴特尔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铜盆，里面装着刚做好的奶嚼口海棠糕。“阿古拉婶子说，今年的海棠果干甜，加了奶嚼口更对味。”他把铜盆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甜香混着奶香瞬间弥漫开来。柳梦拿起一块尝了尝，海棠果干的酸甜和奶嚼口的醇厚在舌尖交织，比去年的南北合璧海棠糕多了几分草原的风味。正吃着，门外传来马蹄声，沈砚掀开棉帘，看见老人的马车正冒着风雪驶来，车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像盖了一床白棉被。

“路上耽误了两天，幸好赶上过小年。”老人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江南的糖炒栗子和海棠酥。他走进书坊，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院中的两株海棠树上，看到树干上的围巾和木牌，忍不住笑了：“你们倒比我还细心，把海棠树照顾得这么好。”柳梦连忙端来热奶茶，老人喝了一口，指着竹篮里的海棠酥：“这是江南孩子们做的，每个上面都印了海棠花的模子，说要让北疆的海棠树也尝尝江南的小年味道。”

除夕夜，书坊里点起了灯笼，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五个人围坐在桌前，桌上摆着草原的奶嚼口海棠糕、江南的海棠酥，还有沈砚酿的海棠酒。老人打开带来的笔记本，里面贴着江南孩子们画的画——有的画了两棵海棠树在雪地里握手，有的画了海棠花变成小仙子，飞过长江来到北疆。“孩子们说，等明年春天，要亲自来北疆给海棠树浇水。”老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江南的泥土，“把这个和北疆的泥土混在一起，埋在两棵海棠树中间，它们就会更亲近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众人拿着铁锹，在两株海棠树中间挖了一个坑，把江南的泥土和北疆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埋进坑里。老人蹲在坑边，轻声说：“这样，江南的海棠就不会想家，北疆的海棠也能闻到江南的味道。”小格日勒从兜里掏出一颗海棠籽，小心翼翼地放进土里：“这是去年的海棠籽，明年它会长成小树苗，和两棵大树做朋友。”

春天来临时，江南海棠的枝条上率先冒出了芽尖，比去年早了整整十天。柳梦每天都会来记录芽尖的生长，沈砚则把“海棠约定手札”翻新，准备记录新一年的故事。四月初，江南的孩子们如约而至，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手里提着装满花籽的小篮子，一进院子就围着两株海棠树欢呼。“北疆的海棠树比照片里高多啦！”一个小男孩伸手摸了摸树干上的围巾，“这个刺绣和江南学堂旁的海棠树围巾一模一样！”

花籽节那天，书坊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江南的孩子们教大家做纸海棠花，草原的牧民们展示海棠挂毯，柳梦和沈砚则熬制海棠果酱，老人坐在一旁，给孩子们讲南北海棠的故事。阳光洒在两株海棠树上，江南海棠的粉白花朵和北疆海棠的绯红花朵交相辉映，风一吹，花瓣飘落，像一场跨越南北的花雨。老人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照片里，孩子们在花雨中奔跑，两株海棠树静静伫立，像两个守护约定的老人，见证着每一份温暖的相遇。

多年后，当柳梦和沈砚的孩子第一次伸手触摸海棠树的枝条时，江南海棠和北疆海棠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它们的枝条相互缠绕，在书坊的院子里撑起一片绿荫。老人早已白发苍苍，却依然每年春天准时赶来，坐在海棠树下，喝着海棠酒，听柳梦讲这一年海棠树的故事。孩子们长大后，有的去了江南，有的留在北疆，却都会在春天寄来海棠花的照片，附上一句“海棠花开了，我想起了书坊的约定”。

风穿过海棠树的枝叶，带来了江南的水汽，也带来了草原的风。柳梦抬头看着满树的繁花，忽然明白，这份“海棠之约”从来不是简单的等待与相见，而是像海棠树的根系一样，在岁月的土壤里深深扎根，将江南与北疆、草原与书坊紧紧连在一起，用花开结果的轮回，诉说着跨越千里的牵挂，岁岁年年，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