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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将死

五十九年人间梦

公元四零四年三月初一下午临近黄昏时分,檀凭之和孟昶不等大部队,独自追敌至罗落桥。罗落桥是京口西进建康的必经之路,拿下这里就可以监视建康方面的动向,再加上江乘大营中兵器散落的到处都是,甚至连军旗都散落在地上顾不得拾起,这让孟昶坚信敌军已经被吓破了胆,已经往建康方向逃命去了,自己和檀凭之都是骑的马,就算是有埋伏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撤出去。刘裕在后面带着北府义军,紧急赶往会合接应,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妈的,这两个怎么反而越跑越快了,弟兄们再加把劲。”刘裕在后面看着距离越来越远的檀凭之,对着后面大部队说道。

“寄奴哥,前面应该没什么危险,你看这一路上全都是敌军的兵甲,连军旗都仍在地上了。就算是要埋伏,也不至于把军旗扔了啊,旗在人在啊。”魏咏之开口说道。

“我问你,如果你有一万老兵,你的敌人只有区区两千人,你会怕吗?”

魏咏之想都没想就答道:“不会啊,五倍于敌军,那怕个球。”

刘裕白了他一眼道:“连你都知道的事情,你就得这两位在战场混迹了几十年的荆州老将会不明白?江乘大营没有埋伏,那就一定是在罗落桥等着我们。加快速度,晚了凭之就危险了。”

…………

而在另一边,位于罗落桥位置的檀凭之和孟昶,出于谨慎,决定先派遣一队弓箭手上桥探探路在做打算。孟昶看着弓箭手向四周水潭枯草处一轮箭雨过去,水里并没有被染红,于是对着檀凭之说道:“凭之哥,你看,水里没有埋伏,我们继续追吧。”

檀凭之摇了摇头道:“不可,我们现在守住桥头即可,等寄奴他们大部队过来再继续西进。”

孟昶还想争辩,檀凭之继续劝说道:“现在天色也晚了,让弟兄们先把饭吃了,差不多寄奴也到了,后续计划听寄奴安排吧。”

孟昶看了看原地待命的义军,确实弟兄们从晌午过后到现在一路追击,是滴米未进,确实该休息休息了,于是便不再多说什么。

随着天逐渐的暗了下来,天空中还剩了片片红霞时,刘裕率人赶到与檀凭之会合。

“寄奴哥,你来了。我们已经探过路了,桥两边没有埋伏,带兄弟们冲吧!”孟昶一见到刘裕到来便急不可耐的说道。

刘裕没有理他而是对着檀凭之说道:“凭之?”

檀凭之答道:“寄奴,放心吧。我已经让弓箭手探过路了,两侧草丛里没有敌军。”

“还是不可大意,皇甫敷和胡藩再怎么说也久经沙场的老将,大意不得。我这一路过来总感觉后面有少许眼睛盯着。”

“寄奴哥,无非是没有来得及跟上大部队的散兵,有什么好担心的。”孟昶不以为意的说道。在他心里压根没把这群丢盔弃甲、不战而弃的家伙当回事。

“别大意,鲍肆之就是因为不听劝阻、一意孤行死于妖贼的埋伏。我可不想我们有人出事。”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嘶吼声从刘裕来的方向传来,刘裕大惊,自己一路急行军赶来,一心想着接应檀凭之,倒是忘了探查四周的情况。

“老索,赶快放狼烟,催希乐加快速度赶过来,我们只有一千人,挡不住的。”

“好,我这就办。”

“寄奴,怎么办?后面有骑兵,说明桥对面他们早就做好了埋伏,希乐他们还在后面,过来没有这么快的。”

“老索,放三股狼烟,让希乐加急敢过来。我带人到桥那边,只要罗落桥在我们手中,就还能多坚持一会儿。”

“孟昶,你率一队快速巡视一圈,看看敌军哪里的防御薄弱。如果我们没有守住桥,就要靠骑兵冲散敌军然后突围了。”

孟昶闻言立刻上马,亲自带人视察四周。

“凭之,屁股我交给你了。老索,你的人下马跟着我快速奔到桥那头,桥一定要守住,一定不能让他们过桥,不然我们就真的危险了。其他骑兵跟宁远将军一道,把桥这头给我死守住。凭之,我们的死活就靠你了。”

“得令。”几人齐刷刷的按照各自的任务行动着。刘裕快速带人奔到桥对面。远处一两里外的敌军是一支大概千人组成的步骑兵混合的队伍,看着这样的敌军规模,刘裕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时,原本是平静的水面从芦苇处荡起一道道涟漪,齐刷刷的人头从里面如潮水般冲了出来,直奔刘裕而来,为首的正是皇甫敷。

这可是春三月的天气,皇甫敷的人竟然能在这冰到刺骨的水里埋伏,而且竟然能在一动就容易暴露的芦苇荡里愣是没有人哆嗦出大的动静。刘裕不禁心里一惊,这皇甫敷不愧是多年征战的老将,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分别站在刘裕两侧的向靖和魏咏之,直接傻眼了,喃喃道:“这……这什么情况?”

刘裕一拳打在二人胳膊上,吼道:“还在想什么,赶快列阵迎敌啊。步兵持矛槊盾牌在前,弓箭手在后面放箭,不要让敌军靠近。”

刘裕所带领的四百名战士迅速做出反应,只见三百多人的步兵迅速排成两列,在外的一列是甲胄完备的重装步兵,左手拿着长矛,右手持盾立于地面。而几十名弓箭手则是在后面,张弓搭箭,向着楚军射击。

楚军中,不停的有人中箭倒地,剩下的人潮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不断向敌人毕竟。楚军付出三五百人倒地的代价,终于和刘裕列阵在前的步兵正面接触,开始不断撞击盾牌

面对楚军的撞击,刘裕在前用肩膀扛住内侧的盾牌,大吼道:“顶住,后面的长矛上。”

站在后面的长矛兵,利用盾牌间的缝隙,向外一刺一捅,惨叫声不断。随着长矛抽回,鲜血滴落到了盾牌上,染的通红,散发着一股股血腥味。盾牌前的敌军不断倒下,原本被推着不断后退的军阵,隐隐开始向前挪动。

对面的敌军也同样的将长刀顺着缝隙向里面刺去,想要破坏他们的阵型,可惜刀哪里有长矛好使,等刀挥出,长矛又向他们刺来了。

随着刘裕的命令,所有的盾牌向前猛的一顶一推一提,两两左右一转,瞬间五十六道口子打开了,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楚军随着义军再次左右回转,被后面紧跟而上的长槊兵乱刀砍死。没多少功夫,这千来人的先锋死的死,逃的逃。这千来人的先头部队散开后,皇甫敷率领几百名强弩手持弩而立。

“寄奴哥,这啥情况?这弩可射不穿我们的盾牌,他这是玩的哪一出?”向靖举着盾牌,转头问道刘裕。

刘裕也不知道皇甫敷玩的是哪一出,便说道:“小心,不可大意。”

突然,一阵阵破空声呼啸而来,一杆杆重箭不断的射在了盾牌上。魏咏之嘀咕道:“寄奴哥,这无非是力道大了些,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还是那句话,不可大意。”刘裕刚刚说完,一股巨大的拉力突然从盾牌上传来,众人来不及反应,盾牌在顷刻间脱手而去。甚至有几名没有站稳的军士连人带盾牌一同飞了出去。

在盾牌飞出去的一瞬间,刘裕看得真切大吼道:“趴下。”刘裕看见了皇甫敷身后一根根弹起的竹子,再看着这比平常多了三道倒钩的弩箭,刘裕瞬间明白了皇甫敷这是在利用竹子反弹时的巨大拉力来破开自己的盾阵。原本见到这些重弩的时候刘裕就在疑惑皇甫敷是要干什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在刘裕趴下在地上的一瞬间,劲弩划破长空的声音不断传来,后面弩箭穿透铠甲后的哀嚎声也不断传来。

刘裕顾不得看后面的情况,大吼道:“弓箭手掩护,全体游蛇前进。”后面的三四十名弓箭手迅速用弓箭掩护他们前进,而没有被勾走盾牌的十来名步兵迅速举起盾牌将己方弓箭手保护起来,避免被楚军的箭矢所伤。

刘裕如游蛇般前进,不断向敌方阵营而去,顺带将之前飞出去的盾牌上面的麻绳斩掉。后面的弓箭手也是很自觉的,到差不多的时候把弓往身后一挂,抄起刀扑向了敌军,不稍片刻,刘裕就带人摸到了楚军阵营。说来也是这楚军看见昔日同袍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纷纷杀红了眼,只管和敌军对射,哪里会顾其他的,加上地上还有不上草做掩护。而皇甫敷在两军对射的时候已经跑到了后面,更是不清楚前面的战况。

被近了身的弓弩手就如同待宰的羔羊,加上本来就没有防备,刘裕等人就如同狼入羊群,手起刀落,敌军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喊叫声就成了一具具缺胳膊少腿儿的尸体,原本还有五百多人持弩而射,瞬间倒地了一半。剩下的二百人闻到血腥味这才反应过来,对着从地上跃起的北府军步兵们就是一轮弓箭射击,也不管有没有准头可言。

近距离弓弩虽然没有大刀的杀伤力来得好,但是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十几名北府军军士被乱箭射中。因为是近距离被射中,加上又是弓弩,这十几名军士当场毙命。刘裕顾不得去查看倒地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楚军弓箭手面前,绝对不给他们放第二箭的机会。

刘裕以付出二十多人代价将楚军的弓箭手全部斩杀,然后一声令下迅速向后撤去拾起地面上的盾牌,组成方阵。果不其然,一轮轮箭雨从皇甫敷所在的方向传来,稳稳的插在了盾牌上。

“寄奴哥,你怎么知道敌军会有大规模箭雨?”向靖问道,本来他还想往下追下去,却被刘裕拉了回来捡盾牌。

“向靖,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除了最开始发现的水里出来的人,你可有发现其他的埋伏?”

“这倒是没有,水里埋伏的人看规模应该有个两千多人,想来应该是皇甫敷的中军步兵。”

“不错。后面和凭之和孟昶交战的应该就是皇甫敷的骑兵和弓箭手,多半是由胡藩带队。”

“我们这边遇到的一千人的敌军先锋应该是胡藩养由基营中的步骑兵,五百人的弓弩兵应该是胡藩的部分精锐。我们得到的情报,养由基营弓箭手三千,步兵一千五,骑兵三百。而皇甫敷的目标是我,所以前面我们遇到的有七成概率是来消耗我们有生力量,紧接着多半会有远程打击,下面就该皇甫敷的中军上场了。”

“皇甫敷以一千五百人的牺牲换来这一轮的箭矢无差别打击。差不多两千人的齐射,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至少在他看来能消灭我们不少人。”

在皇甫敷阵营中,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中军队伍迅速前压,两千人的弓箭手则是迂回到了侧翼进行打击。

此刻,经过三轮的消耗,刘裕这边仅仅剩下了有三百人左右。面对楚军大军压境,刘裕靠着盾牌且战且退,奈何,楚军毕竟是人多势众,很快就把北府军就被层层围住。

皇甫敷虽然是十倍兵力于刘裕,刘裕靠着大盾,皇甫敷一时间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虽然他辎重营中有破盾的武器,可此刻双方焦灼着,难免会误伤自己人,自己就这么点儿家底,他可不舍得为了一个刘裕就把自己的家底拼光。

天也越来越暗了,天空中只余下了几片稀疏的红霞。刘裕身上多处受伤,依旧苦苦坚持,此刻就还剩了他魏咏之、向靖等不到五十人的北府老兵还在坚持。

皇甫敷此刻骑着马很是威风,道:“刘裕,这回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逃。你现在能指望的无非是刘毅在后面所率领的援军,告诉你,桥那边是老胡亲自带队,檀凭之已经败了,刘毅过不来,没人能救得了你了,哈哈哈。”

“皇甫敷,还没有到最后一刻,说这话可太早了。”刘裕用刀做支撑,尽量让自己站稳。

“寄奴哥,我老田来了,贼子看刀。”在他们两人交谈中,沈田子从广陵赶来前来支援,近三千兵部疯了似的从北面杀来,声势浩大,让皇甫敷一惊。

“将军,撤吧。敌军从北面支援过来,说明其他大部队也不远了。趁着现在他们没有形成合围,我们赶快突围,不然就走不掉了。”皇甫敷的副将在一旁说道。

“你怕个屁,他们无非就算一群民兵,等他们过来的这点儿时间,足够吃掉刘裕了。”

皇甫敷听见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段声音传入耳朵:“寄奴哥,我老孟来了。”

原来是檀凭之在桥那头看见楚军大军包围刘裕,怕他有危险,于是让孟昶率五十骑悄悄摸上去,从西边的小坡冲下去救刘裕。

孟昶带着骑兵对着楚军就算一轮冲撞。孟昶本来就来的急,楚军没有防备,也没有大盾大槊,此刻就是活靶子,一轮骑兵冲锋下来,倒地几十名。在几轮的冲锋下,楚军的包围圈被打破,沈田子和孟昶成功接应到了刘裕。

“沈田子,你们怎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刘裕问道。

“寄奴哥,我们原本奉希乐哥的命令从广陵出发直奔京口,路上看见你这里放起了三道狼烟,所以调转了方向,赶来支援。”

这边刘裕在沈田子和孟昶的支援下,很快救扭转了局面,皇甫敷渐渐不敌,想要往后撤,被刘裕抄起弓,一箭射落马来。檀凭之在桥这边因为少了五十名重装骑兵,一下子战力大损,面对敌军近三千人的围攻,这其中还有八百名轻骑,招架不住,在和胡藩对射的时候被敌军骑兵突了进来。因为少了孟昶骑兵的保护,他们这些弓箭手就如同羔羊,被楚军骑兵狠狠揉拧。檀凭之刚刚调整好阵型,紧接着被胡藩一箭射中肺部。

双方正在交战是,刘毅和何无忌看见三股狼烟升起,来不及清点收拢了多少人,脚上不歇息的从江乘往这里赶来,最终还是慢了一步,没能救下檀凭之。有了江乘来的一千多人支援,压力大减。刘毅指挥人拖住胡藩,丝毫不给胡藩撤退的可能。胡藩发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这么对援军,于是和八百骑兵快速从战场上突围了出去。

刘裕得了三千人的援兵,战局瞬间扭转,皇甫敷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身边出来几名亲卫,其他人要么成了刀下鬼,要么是成了逃兵。

刘裕持刀立在皇甫敷面前,道:“皇甫敷,一切都结束了。”

“我皇甫敷领兵驰骋疆场几十年,今日竟然败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皇甫敷喃喃道。

“皇甫将军,你是一个将帅之才,可惜站在了反贼一边。今日你若学我用火攻,我刘裕今日必死无疑。”

“刘裕,我这一把火放起来,遭殃的可是周围的百姓。四周全是干草,还有南风,这种给子孙背骂名的事,我干不出来。”

“我今日计划的如此缜密,自以为天衣无缝,只可惜我算漏了北府军的斗志。刘裕,你都能安然无恙,看来你才是那个天命所归之人。我皇甫家世代受桓氏大恩,为其死战,是我的本分。只是,我皇甫敷四十岁老来得子,小儿不过五岁孩童,还望我死后,你能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皇甫将军,你我都是军人。沙场征战,各凭本事,祸不及妻儿。我若起义成功,必定抚恤你的妻儿。我如失败,桓玄自会抚养你妻儿的,方向。”

皇甫敷闭上眼喃喃道:“今日我就算是死,也可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无憾了。”

刘裕向着他行了个军礼,道:“皇甫敷,安心上路。”说话,一刀刺进他的胸膛。皇甫敷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虚弱的说道:“全尸,多谢了。”

刘裕解决了皇甫敷后,下令停止追杀逃跑的荆州士兵,带人返回桥这边接应檀凭之。刚下了桥,就看见刘穆之、何无忌、刘毅三人无声的站着,气氛一度竟然比这三月的天还冷。

“这是怎么了?”刘裕看着他们说道。三人齐刷刷的让开了身子,地下是靠着树坐着的檀凭之,嘴角在不断的冒着鲜血,强撑着一口气等着一个人。。

“军医,快叫军医来。”刘裕俯身檀凭之面前,大声吼道,眼里满是担忧的看着他。“瓶子,你没事的,别睡别睡,瓶子别睡,听话,别睡。”

檀凭之看见刘裕,眼里似乎多了一份明亮。

“寄奴,别费劲了。胡藩…咳咳…是个忠正之人…咳…你要做大事…就不能不能少了这样的义士。我们北府军不能只有……只有京口老铁,还有天下英杰。你要成就霸业,一定要有胡藩这样的义士。咳咳……胡藩胡藩的箭术在我之上,你要好好用他,只可惜相见恨晚啊。寄奴,寄奴别费劲了,没用的,咳咳咳,你听我说,你要成就……大业,如果不用胡藩,那……天下豪杰不会向你依附……依附的。”

“寄奴,咱们男儿怎能轻易流泪。咳……这一箭是致命的,没用的。寄奴,我最后的愿望就是,胡藩他能代我替你征战天下,你一定……一定要答应我。下……下辈子再……再做兄弟……”

檀凭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胸前的血沫不断翻涌,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了下去,刘裕紧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用力点头道:“瓶子,我答应我答应你。”

渐渐地,檀凭之的手,连同他的身子,慢慢地冰冷了下来,而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满意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围上了足有上千名的北府将士,每个人都脱下了头盔,饱含热泪,看着这位神箭手,为他送最后的一程。

刘裕很快擦干了眼泪,盯着建康方向,下令道:“西进,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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