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荒原燃着一簇篝火。
乞力马扎罗山北麓寂静的山坳下面,由于地处峡谷两面的沟壑,鲍尔的直升机无法进入,因此,他们只能乘坐改装的“拖拉机”一路翻山越岭的爬上山顶。
就是这么一个被遗忘的穷荒绝缴,却成为偷猎者们狂欢的胜地。
正如马克的那首诗,哥本哈根之冬,热闹的争吵,并未阻止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线渐渐下滑的脚步。
于是,前仆后继的偷猎者从悬崖峭壁上潜入,白天,他们设下陷阱,黑夜,再来捕获的猎物,而在这里,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成群结队的大象斑马,长颈鹿,而是更为凶猛强悍且难以捕捉的猎豹、雄狮。
关文月坐在火堆前抽着烟,听战友们在篝火前百无聊赖的互相调侃着,目光却早已不知飘向何方。
如果说人生是一条平坦或曲折的路,那么他的人生便是一望无尽的汪洋,拼命挣扎,拼命在汪洋中游荡,好不容遇到一座岛屿,当他怀揣忐忑的想要靠岸,却被忽如其来的浪打回原形,海水倒灌,高山陷落,他却反而清醒过来,可造化偏偏弄人,当他再一次选择认命的时候,那个女却出现了。
如果说他一座孤岛,那女人便是一团烈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动声色间,情与色的艺术被她玩的淋漓尽致。
可是,那又怎样?他的心死的太久,再难倾尽相赋。
兴许是瞧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丹尼尔叼着含在嘴里的枯草,靠在树下面,絮叨着,“鲍尔,我想他们今晚不会出现了,不如给你们讲个故事活跃活跃气氛,怎样啊?”
鲍尔貌似乎并不感冒,倒是贝蒂挪了挪身子,凑近篝火,俯身半蹲,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丹尼尔试图吊起众人的胃口,见招数不太奏效,大失所望的叹了一声,他的目光在四周游走,最后落在一棵合欢树上,“在我的家乡,这些树都是有灵魂的,也是美好寓意的象征,但是有一个地方的树却十分可怖,你们知道是哪里吗?”
贝蒂斜眼瞧他:“哪里?”
丹尼尔缓缓靠近贝蒂,“相传,在马达加斯加有一种食人树,每当到了夜黑风高,它们便会张开干瘪粗糙的树皮将路过的人生吞活剥,被吃掉的人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那些受害者的亲友却能听到来自树干中挣扎和呼救的声音——”
贝蒂缩了下脖子,“那些被食人树吞掉的人怎么办?再也不见天日了么。”
“那倒也不是绝对的,有一种拯救他们的办法,你们猜猜是什么?”
贝蒂,“祈祷?”
彼得,“把树伐掉。”
丹尼尔摇摇头。
彼得不耐烦:“你少卖关子。”
丹尼尔嘿嘿一笑,“啄木鸟锋利的鸟喙可以将树干啄开,如果这个人平生并无作恶,那么他便可以被啄木鸟解救出来,相反的,如果这个人作恶多端,那么作为对他的惩罚,他的灵魂便会永生永世被禁锢在那里,永远失去自由。”
鲍尔叼着嘴里的烟,“贝蒂,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丹尼尔,他以前总是喜欢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给我们听,我记得他还说他的梦想是当一名维和战士。”
贝蒂看向丹尼尔,郑重的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实现梦想?”
马丁噗嗤一笑,替他回答,“这还用猜?因为他是个矮冬瓜啊。。。”
丹尼尔冷下脸,狠狠剜了马丁一眼,而他却不自知的继续调侃道,“不过比起那些吃草上瘾的索马里人,我们的丹尼尔还真是一股清流。”
鲍尔笑说,“马丁,我发现你有时话里那股子刻薄劲,简直和尽善尽美里的梅尔文一模一样。”
马丁瞥他一眼,“梅尔文内老小子可是个怪咖,就因为狗在公共区域内小便,他就把狗丢进垃圾槽。”
“孤独有时使人躁郁不安,有时又让人寂寞难耐。”鲍尔转头看关文月,意味深长的目光被马丁一眼看穿。
“也不知道苏小姐怎么样了。”
丹尼尔翻了他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吧,咸吃萝卜淡操心!”
马丁不怒反笑的看向关文月,“恭喜你,又教会他一句歇后语。”
关文月耸耸肩,“有什么办法呢,天生的语言天赋,我说的话他总能记住,还可以通过自己的理解加以表达。”
丹尼尔难得一见的同马丁达成一致,“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五年了,你的确该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了。”
“伙计,主动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沉默的太久又开始的太晚,你就不要再期待人家还在原地等你。”马丁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应该放过自己。”
贝蒂黑着脸:“你自己都是一条孤家寡人的老光棍,就不要来指点别人了,傻子都知道那女人想打关的主意,关却对她不屑一顾。”
有一种绝望,叫做无处遁形。
关文月听的烦闷,一个劲的猛嘬烟,鲍尔见他讳莫如深的样子,冷声警告这些家伙,“闲得没事做了?没事做就去巡视北麓的高地,那里有饥饿难耐的雪豹和印第安熊,足够让你们忙的不可开交。”
无论是多么让人兴致盎然的话题,都会在鲍尔开口的瞬间变得索然无味,半晌后众人做鸟兽散。
借着黯淡的火光,互相看不清面目。
他的手指翻弄着烟身,火星划过眸底,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英雄救美的桥段,难免有点流于庸俗。
马丁的传感器在这时响起了警报,是热传感器发来提醒信号。
“快把篝火灭了!”话音刚落,关文月已经从草甸上跳起来,抄起随处捡来枯树枝扑灭火光,彼得和丹尼尔紧随其后,加入战斗。
很快,四周陷入漆黑。
关文月打个手势,带着丹尼尔和贝蒂潜入月色之下的丛林。
微型手电的光在黑暗中交错着,明了又暗亮了又黑,关文月瞅准时机,待那伙人压上来时,发出了收网的信号。
贝蒂收到指令,深深抽了口气,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刀,顺后方摸过去,与此同时,丹尼尔一个迂回之后也从另一面包抄过去。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夜间作战,开火极有可能暴露目标,用短刀代替枪械是最好的选择,趁对方尚未反应之时,速战速决,将对手迅速制伏。
只见贝蒂用干脆利落的闪身,扑倒其中一个目标,掌中匕首蛇形走位,手起刀落,只见银光一闪,对方手中武器已闷声落地。
与此同时,丹尼尔和关文月一前一后冲出黑暗,扑到另外两人身上,强大的惯性将对方压倒在地,待俩人反应过来,锋利的刀刃已经扼住了对方的喉咙。
在偷猎者的带领下,鲍尔很快找到了他们事先设伏的陷阱,那是一片枯黄的草丛,那只猎豹虚弱的趴伏在刨挖的土坑里,斑驳的血迹旁边是镶满钢钉的捕兽夹,血腥味四散的同时,这只猎豹已经奄奄一息了。
马丁在检查完猎豹的伤势后沉下脸,到下一个陷阱寻找可以施救的动物,当然,他最希望的是不会再有任何一只动物掉入这些残酷的陷阱,于是他默默的祈祷并加快脚步,直到鲍尔在不远处的杂草垛里发出一声惊呼。
“天呐,这里有只大家伙。”
马丁走过去查看,是一头受伤的长颈鹿,它斜躺在草垛里,因为体型过于庞大,几乎挡住了偷猎者设置的陷阱,钢钉只是刺破了它腿部的肌肉,出血量不大。
救治的过程中,马丁在骂,鲍尔也在骂,要知道,直升机巡逻无论在哪里都是史无前例的,他却为了几名山野村妇夫动用了最宝贵的油耗子,还有那些标榜正义的援助队,带到用时永远都找不到人。
忙完手里的事,鲍尔摘掉手套点了根烟,蹲在草甸上抽起来:“关,听贝蒂说你们要赶回马拉河基地?”
关文月嗯了一声,“明早动身,图里奥还在基地等我,他前不久抓了几个准备接头的偷猎者,我怀疑和近几年频繁活跃在坦肯边境的盗猎团伙有关。”
马丁消完毒,就手将止血绷带缠在长颈鹿的大腿和脚踝处,抬头说,“你先把这几个人送回基地吧。”
“放屁!”鲍尔指了指蓬头垢面有些颓丧的嫌疑人,梗着脖子骂道,“老子的基地不是难民营!老子可不会给这帮混蛋提供免费的食宿——”
关文月站起来,“那就送到最近的哨所突击审讯吧,由我亲自负责。”
大老远跑一趟,只抓了几只小鱼小虾。关文月一行人像是打了败仗的战士,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马拉河基地。
回帕拉帕克村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
那日一早,苏莺和刘一舟按原计划从基苏木乘长途巴士返回保护区,不料在姆万扎开往基苏木的渡轮上发起高烧,伤口继发感染,在当地医院接受了抗感染治疗,期间她一直不接荆谭电话,荆谭只好找到老吴,老吴又找到刘一舟,结果闹的老吴他们都知道她受伤的事。
顾遥也找过她。
非要闹着来换她,苏莺没办法只好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的跟顾遥汇报了一遍。虽然知道那是苏莺为了吓唬林少安胡邹的故事,但真实情况未必比苏莺编的故事好多少。
什么叫一战成名万骨枯,苏莺凭一己之力,成功让公司上上下下没人再提塞拉的项目,尤其是林少安,第二天便拿着一份没签完的合同找到荆谭,说什么也不肯来,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保住了顾遥,同时也放弃了国内的后勤保障,苏莺明白,从现在开始,后面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下去。
从人满为患的小巴上下来,苏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那是肆意荡漾的自由的气息,令她的心情也不由的舒畅起来。
车站前,沈渔手里正捧了一束花,傻愣愣的站在那,苏莺侧目看了一眼,是粉色的玫瑰,上面零星点缀着几株蓝花楹,看到她下车,笑嘻嘻的迎上来。
迪拉也冲他笑。
这一路嘘寒问暖,属实把苏莺烦的够呛,睡睡醒醒,才坐起来抽了根烟,苏莺又开始犯困。
大概是伤势初愈,需要大量补充睡眠来帮助身体快速恢复,这会儿她靠着后窗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后来老吴叫了好久,她才从恍惚中悠悠醒转。
“苏总…你还好吧。”
“没事,就是觉着有点累。”她说着,调整好坐姿,点了根烟。
“苏总,荆先生找过我。”
苏莺嗯了一声,沉吟片刻。
“荆先生说他想见你。”老吴说一半,有点不好意思,“荆先生还说,如果苏总坚持不回去,他就来见你。”
“张口荆先生!闭口荆先生!你烦不烦。”苏莺现在一脑门子火,她不是生气,而是愤怒,明明他是始作俑者,背后搞出一堆事情,她只不过见招拆招,结果她成了任性妄为的一方。
老吴见她火大,只能先等她消了气。生气归生气,工作还得继续!
等一行人回到宾馆,苏莺也冷静下来,拿着计划书找到老吴说:“我这人做事喜欢有始有终,这些天我经历了很多,虽然险象环生,但同时也碰到一些机会,老吴,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帮助我,我们一起把木屋酒店建起来,把国人的光伏技术铺到保护区,我们一起为星耀打好第一枪,好不好?”
“苏总,你被绑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现在公司的同事避我们就像避垃圾,没人愿意和我们攀扯上关系。”老吴叹了一声,又道:“其实,林总的加入并不是坏事,你不该那么极端的。”
苏莺眯起眼,重新打量着老吴,这个职场万金油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老吴又说:“荆先生这么做表面是把顾总踢出局,实则却在为你铺路。”
“什么意思?”
老吴犹豫了一下,“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有些话我不该说,可我看你拼起来连命都不要,我必须说。林少安能在耀星屹立不倒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背后强大的人脉关系,有他在后面托着,我们在前线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换了顾总却不行。”
“顾总是你的老大,她有没有能力,你怎么会不清楚。”老吴的话让苏莺感到很不舒服,但他说的却是事实。
“你和顾总是一类人,有魄力有本事,对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同样不屑一顾,可是水至清则无鱼,公司需要林少安的人脉,林少安需要公司这颗大树。”
苏莺想不通:“林少安的报价单,至少比市场和同行高处五个点,你认为荆先生会不知道吗?”
“整个集团都是荆先生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老吴叹口气,“凡是假手于人的事,多少都会给别人留点自由发挥空间。”
“做工程和其他项目不一样,只有报价单干净,工程才干净,如果资金被中间环节一层一层瓜分掉,那么工程将来的保障在哪里?”
“每一张报价单都是一张关系网,这就是林少安的本事。”
苏莺心里咯噔一声,回房的路上,老吴的话始终不绝于耳。按老吴的说法,至少在顾遥这件事上他误会了荆谭,用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沈渔敲门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噼里啪啦地瞧着键盘,应该刚有洗过澡,这会儿她头发湿湿的,身上裹了一条毯子。
“苏总,吃点东西吧。”
“先放桌上吧。”苏莺手里有三张设计图,是顾遥找人设计的,拿其中一张举例,十五平米的空间,活动区、观景窗、床,沙发,一应俱全,卫生间浴室做了干湿分离,可伸缩露台是点晴之笔,时尚出圈的同时大大节约了单体的占地面积。
苏莺当即联系了设计师,敲定方案。
挂上电话,沈渔还处在那。她心里一软,照顾她过来坐。
沈渔怯怯的在她对面坐下来,这个角度十分的恰到好处,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穿着,脸色,肢体动作以及微表情。
而她研判的目光,让沈渔不由心生畏惧,甚至连呼吸都跟着紊乱起来,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那种拘谨的氛围。
“来公司几年了?”
“毕业就来了,快三年了。”
三年还在开发部做马前卒,她就没有一点觉悟?苏莺拧了拧眉,用相对婉转的语气对她说,“你对今后的发展和自己的职业有规划吗?”
“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野心,做好分内工作别出纰漏就好,至于其他的,想都不敢想。”
“你是哪里人?”
“海市,本地人。”
也难怪,温室里的花朵,哪里懂得这个世界的残酷。
苏莺淡淡道:“人在职场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危机意识难保被日后被取代,被淘汰。”
啪一声。
咖啡杯打翻在地板上,褐咖色的液体喷洒在地面,又渐到她的裤腿上,沈渔顾不上擦,只是着急忙慌站起来,脸上瞬间染了彷徨,茫然的问:“苏总,您是不是想我鱿鱼——”
“你觉得我要炒你鱿鱼?”
沈渔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这下轮到苏莺一脸踌躇,“抱歉,可能我的表达让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调动一下你的积极性,要知道谈工作和谈恋爱一样,没有热情是做不好的。”
“行了,你回去吧。”苏莺忽然觉得有点累,打发了沈渔,回去倒头便睡。
草原的清晨乍暖还寒,饥寒交迫使人头脑清醒,她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蓬头垢面的点根烟抽起来,吞吐间,小窗前的墙根下面,两个男人剑拔弩张,似要将对方撕成碎片,分贝之大,引得其他客人纷纷探出头来凑热闹。
这是荆谭第几通电话,苏莺已经记不住了,大概是老吴的话,让她对荆谭的火气消减了大半,接通电话时,苏莺竟有一丝心虚。
在这之前,姚昱星夜兼程,从阿鲁沙驱车赶到帕拉帕克村与苏莺汇合,休息了几个小时,便跟着苏莺的队伍匆匆出发。
电话一端,荆谭激动的差点跳起来,“阿莺,你总算接我电话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已经做好接受指责和埋怨的准备,结果荆谭却没有过多的责备。
“回来吧阿莺,我想见你。”谁都不知道,荆谭轻描淡写作出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那么大一块地皮,说不建就不建?你的钱大风刮来的吗?”
“你就当大风刮来的。”荆谭附和着,说:“回来吧,回来之后你想在哪建,就在哪建,只要你回来。”
她说:“荆谭,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了解我的,再给我点时间好吗?等酒店建起来,我就回去。”
“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在乎什么…如果只为争一口气,大可不必。我所拥有的一切,只要你愿意,同样也属于你。”
苏莺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为什么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他不惜一切,想要在马塞马拉盖酒店,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却退缩了。
然而,她却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失望,远不比她少,她用自以为淡定的语气说:“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这次,荆谭没有再坚持。
挂上电话,苏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姚昱一行人在村子里汇合。
去基地的路上,姚昱一直研究着手上的设计图,苏莺的耐性这会儿早被磨尽了,坐不住的东张西望起来。
看他那副焦急的样子,姚昱扯了扯嘴角,“想要在不降低成本前提下控制预算,做C型槽钢列阵式光伏发电设备最合适,但是从图纸上看,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位置,除非…..”
“除非什么?”
他用指尖在设计图上扣了两下,“除非拆掉游泳池。”
“泳池不能动。”苏莺直接否决,“如果把发电设备拆成若干组,可以实现吗?”
“不是不行,但成本会大大提高,同时也会破坏酒店整体的设计感。”
苏莺摇头,“那不行。”
姚昱笑了笑,“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其实还有一个方案,就是耗时耗力一些,不过成本可以降下来。”
苏莺适当放宽条件,“只要能够达到预期效果,超一点预算也可以的。”
“我们可以在每个独立的小屋屋顶铺设小于六兆瓦的户用光伏,并且统一安装蓄电池组,这样一来,既节省空间的同时又不影响整体外观。”
“这办法好啊,”苏莺眸底一亮,“节省下来的空间后期可以做亲子乐园,后面如果运营顺利,还可以扩充房型,你们公司可以做吗?”
姚昱说:“我需要看一下场地,应该问题不大。”
苏莺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车子略过旷远的原野,被木栏围起的草场逐渐在蓝天下呈现,姚昱的目光也随之飘向远方,“我在东非呆了三年多,塞拉景区还是第一次来。”
姚昱心情不错,只有苏莺黑着一张冰脸,看来她对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仍心有余悸。
如果可能,她希望在闲适的待在拉普兰的斯堪的纳维亚,或是希腊的摩里亚半岛。她不喜欢潮湿,炎热的东南亚雨林,对长满椰树的金色海岸也无感,相反,却钟情于人声寥寥的雪原,又或者一望无垠的旷野。
到了基地,姚昱便和搞测绘的同事忙活起来,老吴在一旁默默站着,帽檐下有一张不太好看的脸,兴许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来回这一路都没见他开口讲话。
隔天马塞马拉下了一场雨。
她躲进被窝睡到昏天暗地,梦中窥见一个模糊的背影,想看清,也只是勉强眯见一点虚化的场景。
窗外,窸窸窣窣的雨点从房檐落到玻璃上,氤氲的水雾挡住她的视线也隔绝了屋内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她起来穿了件外套,到桌上冲了杯热咖啡。
喝了一口,迪拉敲响她的房门。
洗漱完走出房间,细雨绵绵的小路笼罩着一层青灰色的烟波,沈渔在隔壁听到动静,探出头问,“苏总,您要去哪里?”
“找吃的,填饱肚子。”
“中午我去叫过您,看您还没起,就没敢打扰,睡得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渔一脸关切,生怕得罪这位姑奶奶,一不留神,再被约谈。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犯困。”苏莺扫了一圈,感觉有些不对劲,“老吴和刘一舟呢?”
沈渔说:“我师父一早就带着刘一舟出门了,好像去参加属地会议,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苏莺一拍脑门儿,其实她的潜台词是开会这种事为什么不通知她?用脑子一想,也能猜到答案。
“放心吧,我师父之前跟部落的族长有过接触,没问题的。”
“今晚澳芬尼大婶做羊肉手抓饭,要不要尝一尝——”迪拉翘起嘴角,讲话的时候眼睛也是弯的。
苏莺饿的两眼直冒金星,跟着迪拉信步走向后院,所以吃什么不重要,填饱肚子就行。”
芬妮大婶正在生火煮饭,烹沸的铁锅滚了油,七七八八的食材丢进去,铁勺一搅,大火爆炒,洋葱的香味瞬间冒出来,大婶见有人来,冲两人笑一笑,手臂一抬,把一口盆大的锅颠到飞起。
这会儿,陆续有人出来用餐,苏莺点了两份羊肉炒饭,一盘拌杂豆,这是她在塞拉吃过最香的一顿饭。正准备回房,顾清妍的电话便追了过来。
“苏姐,你住的地方可叫我好找啊。”
苏莺怔一怔,“你在帕拉帕克村?”
“是啊,前几天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打给刘哥才知道你受伤了,正好我那个志愿者项目还差几份问卷调查,顺道过来看看你。”
俩人在村口碰的面。
“我以为你回去了。”
顾清研挫挫头发,“本来是要回去的,可我转头一想,反正离开学还有半个多月,多呆几天也无妨。”
苏莺没吭声,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女孩不放心她,因此拖延了回校的日期,一个女孩风尘仆仆的坦桑尼亚跑到肯尼亚,只为探望一位没几日交情的朋友。
两人边走边聊,正好碰到擦黑回来的老吴,顺便叫上沈渔,五个人在苏莺的房间开了个小会,面面相觑,苏莺猜到事情可能没那么顺利。
结果不出所料。老吴一开口便给她丢给她枚重磅炸弹,听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苏莺分析了一下,说;“既然部族与部族之间因利益产生冲突,说明对方并不团结,我们可以试试将他们逐一击破。”
老吴目露难色,“想在原著民区梳理出一条清晰的关系链本身就是非常复杂的事,以目前形势来看,我们很难再与属地的大族长有正面的接触。”
她说,“带着你徒弟,把这两家部族的资料整理出来,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刘一舟跑了一天,有些乏了,“苏总要没什么安排,我们就先回了。”
苏莺点点头。
散会前,苏莺把吴亦和顾清研单独留下来,“老吴,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老吴刚回来,还没顾上吃饭,这会儿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火腿肠,一边嚼一边说,“商量啥啊,能办一定办。”
“我托国内的朋友物色了一家原材料供应商,你对木材比较懂行,我想让你你回去替我把把关,如果货没问题,尽快把材料运过来。”
“苏总的办事效率,我心服口服。”老吴砸砸嘴,不得不说这女人确实有能力,他们跑了两年搞不定的事,她只用一个月就找到了明确的思路,如果她的木屋酒店真能解决水电供应的问题,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革新。
不知什么原因,两人之间逐渐开始建立起了信任,或许是上回开诚布公的谈话,又或许是被她的那份坚持打动。同行,苏莺在相处中也对吴亦这个人有了重新的认识,他让苏莺明白了一个道理,圆滑世故的人不一定没有真本事。
苏莺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然后对顾清研说,“你调研的目标都是当地的哪些群体?受众面广不广?”
“都是一些非洲当地的妇女和青年。”她说着,行理箱里翻出一堆资料,“呐…这些都是我分享的商业案例还有一些帮他们处理财务问题的报告。”
苏莺翻了几页,唇角上扬,“你的调研报告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没问题,随便看。”顾清研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嘟囔着说,“苏姐,你看吧,我回去休息了,坐了一天小巴,骨头都快颠散了。”
“这边的路确实挺难走。”苏莺感同身受道一句,目送顾清研和老吴离开后,又冲了一杯咖啡,继续猫回沙发看资料。
“她发现有一些当地妇女不仅不迂腐,接受新事物的速度还很快且非常有经商头脑,这和她以往的认知大相径庭,她想,如果从这些人身上入手,兴许会少走很多弯路。
隔天一早,老吴忙着回国的事,刘一舟和沈渔则被苏莺派到姚昱那边去谈进一步的合作,迪拉驱车载着苏莺和顾清研前往属地部族的所在地,老吴回国前将属地部族的信息以及合同原件一并交接给她,对于解决纠纷这件事,其实苏莺并无把握,她没接触过当地人,甚至对当地的人文,风俗知之甚少。
但有一点,是她斡旋的筹码。
财富,这世上任何人,无论美丑善恶,勤奋懒惰,都不会抗拒财富,只要她能够为属地各部族源源不断的创造财富,谁还会为一点蝇头小利挣得头破血流?
通往保留区的羊肠小道,鲜少有动物活动的轨迹,在这边呆了大半个月,横穿马路的象群,肆意奔跑的斑马和瞪羚,悠闲散漫的鸵鸟和走兽她倒是见多了,像这般萧索的的场面倒是不多见。
顾清研说,当地的妇女和自主创业的年轻人其实都很有经商头脑,尤其是当地妇女,对新鲜事物的领悟也很快,这一点倒是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将头转回来,问“迪拉,走私违禁品的事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他们抓到想要的人,才肯把我放回来。”他讲起话时的表情夸张,“这群混蛋,还把我的佣金全部充公,尤其那个关——”
苏莺没闲情翻他白眼,“你涉嫌走私违禁品,没送你去坐牢都便宜你,罚款不是应该的吗?”
“都说我不知情了。”
顾清研笑,“我们有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说的就是你。”
三人一路闲聊,很快进入保留区。
路上有许多小型牧场和民居,在四周零乱的分散着,这边的民宅都建在垒中,不是想象中那种错陈在一起的茅草屋,也没有倒锥型屋顶,大都是砖砌的墙,黑色的瓦,比起上次和关文月的护林队同乘时途径的原始部落,这里更像是矗立在草原之中的小镇。
越野车在被阳光晒干的一处草场上停下来,前面是一条往上爬的小路,有几家小型商店散布在小路的两旁,视线里有一座灰色的小楼坐落在不远处的空旷地,应该就是属地部族之间开会交流的地点。
小楼外面有人看守,迪拉发挥特长,看守很快就放行了,苏莺来这里的目的,是找到洛恩大族长并说服他帮助自己拿到几家小部落的签字。
从走廊中亭的楼梯上去,尽头的会议室有人声,苏莺以为是属地部族再开会,虽然有些冒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
会议还没开始,里面坐着几名身穿部族服饰的青年男女,当苏莺和顾清研走进来时,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向两人投来。
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顾清研正在用斯瓦西里语和对方缓解气氛,聊了几句,好像听出哪里不太对劲,刚要开口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男人,苏莺抬眸望去,眉心一跳。
还真是冤家路窄。
眸底略过一丝诧异,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昼伏夜出的月光游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在她陷入沉默的时候,关文月已经再用斯瓦西里语讲话了。
她赶紧问一旁的顾清研,“他刚才再说什么?帮我翻译一下。”
顾清研的同步翻译机模式已上线;“他说就在三年前,桑布鲁中部的依瓦索尼河流域,最后一头黑犀牛惨遭灭绝,加瓦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联合牧场信托基金在埃塞俄比亚引进了十头黑犀牛重返塞拉,三年后的今天,保护区的黑犀牛数量也仅仅只有十六头,这意味着什么?濒临灭绝的动物在赖以为生的家园惨遭荼毒,而我要说的是,这当中的刽子手不单单只是疯狂的偷猎者们,还有一部分来自同样生活在这里村民。”
他的目光在台下的人群之间游走。
稍不留神,便在人群中发现了她,这一眼扫的他万箭穿心,他的目光闪着微芒窃,在卡顿了数秒之后,恢复如常。
“有人说这里是与人类平行的另一个世界,也是人类与动物共谱和谐的世界,月亮有月亮的颜色,丛林有丛林的气息,繁衍生存,弱肉强食,这是大自然安排的公平法度,同时也是大自然赐予这里的财富,这一切的规律,不该由人类去打破,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把维系生态平衡看作自己份内的事,就好比一个大家庭,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个鲜活的生命,如果说动物有梦境,我想,那只有一个梦,横贯他们一生混沌自如的梦,而不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遭到枪械、长矛、利刃屠害的可怖狰狞梦的梦——”
“当然,伤害它们并不是村民的本意,毕竟,被损坏的围栏可以重新搭建,被大象践踏过的庄稼,却不能可以重新生长出来的,这是无可挽回的损失没错,但同时,它也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今天,我的同僚马丁,就给大家讲一讲怎样正确驱赶野生动物保证人身财产的安全,下面请我们的技术顾问马丁发言。”
关文月讲完,退到一边。
顾清研也翻译完了。
原来他并非只懂舞刀弄枪。
她迅速起身走下看台,走到一半又回头叮嘱顾清研道:“在这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