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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吉尔塞的孤岛

苏莺在讲台一侧与他擦身而过。他的眼神看上去并无波澜,可脚却不听使唤的跟了出去。

走廊上停住脚步,苏莺刚要开口,被他猛地伸手一拽,稀里糊涂又上了半截楼梯。走廊二楼楼梯直通天台,他手臂一抖,将铁门从内推开。

天台上面摆放着储水箱和电热板,右手边有一块空地,犄角旮旯儿里还有半层外悬式的水泥吊台。

他走到高筑的围栏前,一只手攀住铁架,另一只手勾住水泥板的边缘,身体猛地撑起,借助臂力凌空一荡,踩着围栏便跃了上去。

“你是来表演杂技的吗?”苏莺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口气温热地气息。

你刚刚不都听到了么。”他从上面探出头,“我忘记了,你听不懂。”

“我是听不懂,但我有翻译。”

风有点大,她将头扭到另一边,把披在身上的外搭在腰前系一个结,伸手从兜里掏出,点燃,吸了一口。

距离拉的有点大,她扬起下巴,想起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说:“我还以为你只会喊打喊杀,原来讲起话来口才好的很嘛。”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

“曾经一个朋友给我讲的。”

“是蛮有趣的。”苏莺不置可否,随后又勾唇一笑,“是女朋友吧。”

关文月不吭声。

几秒后,露出一颗头,“上来。”

“我不会表演杂技。”

又过了几秒,他蹲在上面伸出一只手,“踩着护栏下面的石墩爬上来,我扶着你。”

苏莺往下瞥一眼,感觉有点腿软。“你是看我没被一枪打死,心里不爽吗?她越说越气,梗着脖子看他,“你知不知道,我的伤口在姆万扎发炎了,挂了一周抗生素才有命见到你。”

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苏莺下巴微微扬起,“回去替我向马丁转达,就说我问候他全家。”

关文月笑了一下。欲伸手去捞她,吓得她身子往后一缩,再不敢上前一步。

“上面的风景很棒,不想上来看一看吗?”讲话时,他笼在她头顶上方,挡住好大一片光,而他的手臂自然垂下来,不时摆荡几下。

苏莺有点心动,缓慢移步到护栏旁,先伸一只手给他,照着他说的一步步操作,废了九牛二虎的劲,好不容易爬上护栏,眼尾扫了一眼下面,腿下意识开始颤抖,她倒吸一口气,掌心已濡出汗液,沾在他的手上。

“算了,不爬了!”她打退堂鼓,欲从原路返回,他察觉她的意图,伸另一只手牵制住她攀在墙檐上的手,不肯给她退缩的机会。

“先迈一只腿,膝盖卡住水泥板,身子往前倾,我拉着你。”

跑也跑不掉,上又上不去,她胸前起伏的厉害,感觉身上的力气再渐渐的透支,她闭着眼,深呼吸后将腿横跨上来,膝盖用力一撑,与此同时,关文月借机拽住她往前一拉。

速度太快,苏莺失了平衡,冲力将他撞了个满怀,一股子劲儿的将人扑了个人仰马翻,胳膊肘磕地面,顺着她的腕根,窜向肘心。

“你倒是扶稳一点啊!”惊魂未定的苏莺趴伏在身上喘着粗气。

几秒的沉默之后。她缓过来一些,抬起埋在他胸前的脑袋,四目相对,有汗从额角滴到他的脖颈,再一路下滑到衣衫里。

“你不觉得我们这个姿势,有些不合时宜吗?”他善意提醒,目光四下游窜,最后落到她的斜后方。

她不服气的从地上爬起来,嗫懦的说:“科学证明,四肢发达智商又不高的男人,只要是稍微正常一点的女人都不会分泌多巴胺。”

向远俯瞰,视野开阔。

蜿蜒的河衔着金黄色夹青的草原,像颠倒的斐济岛,从绿色的海洋中洒落一片磨碎的齑粉,点缀在错陈了烟火的旷野,要是忽然一阵风来,那片星辉在海洋中变换颜色,晕出一片深浅分明的光晕。

她甩甩头,抬一只起手臂,修长的指骨沿发际线插入发丝,将额角碎发往后一捋,望向远方,“贯穿一生混沌自如的梦…你有吗?”

关文月一手撑着后脑,躺下来,阳光有些刺目,他眯起眼,平静地说:“以前有,不过已经醒了。

苏莺扶额,“可你刚刚还在义正严辞的给别人灌鸡汤——”

他不置可否,“这是我的工作,护林员的职责不仅仅是你看到的枪林弹雨,还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琐碎,往往这些琐碎,反而更重要。”

“鬼扯。”

他叹了口气,偏头看她,“你看看马丁,他每月都要抽出至少一周的时间,到附近的村子为当地村民普及双防知识,但是村民伤害动物的事件依然屡禁不止。”

她想起保留区里受伤的成年公象,与其被动的对那些被伤害的动物施以援手,不如先医好刽子手们的心。

她撑着地站起来,朝下面觑了一眼,跟着在吊台的边缘来回踱步,听他在后面说,“你为什么来非洲。”

“来赚钱啊。”

“你不是很有钱吗。”

“我是很有钱,但是我想赚更多。”

“不就是一个数字吗,多少算多,多少算少啊。”关文月觉得很无趣,第一眼见她,就觉得这女人一身铜臭,如今想来,他的确火眼金睛。

苏莺忽然好奇地凑过来,“你一年到头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能挣几个钱啊?”

他没算过这笔账,“当地政府发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由当地的野保组织给承担,具体给多少,我从来没查过,也有一部分给了牺牲同僚的家属。”

“你连发多少薪水都不在乎?你怕是脑袋有病吧。”苏莺感到匪夷所思,是不图回报的付出还是当真视金钱如粪土,她看不懂,因为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不想家吗。”

“我是孤儿,我没有家。不过以前真的差点儿有家,不过还是差了点。”他都口吻平淡,听着却有点苦涩,“那你呢?”

“我也是孤儿。”

关文月沉下脸,“我没和你开玩笑,我出生就在福利院,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师父收养了我。”

“你为什么离开你师父?”

“是他离开了我,在我刚刚成为一名森林警察那一年,他牺牲在多格仁措,一次追捕狼子的突击行动中。”

忽如其来的凄凉,从他嘴道出,他和她站在旷野中为数不多的建筑物上,眺望远方,曲折错落的小河向远处绵延流淌,汇入汪洋。

她想,那一定是家在的方向。

“我有一个患自闭症的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苏莺不想对这个男人说谎,至少他救过她的性命。

苏莺和关文月各自杵在一边,沉默中无话可说。那一夜因为突发事件而建立起来的一点微妙,似乎随着白昼黑夜散的一干二净。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消极。”

他没得到上帝的眷顾,因此经历了前度的劫难。他说:“我就是条破船,说不行哪天就翻了。”

苏莺一脸的不赞同,“破船怎么了,破船也有三斤钉,我开局也是一手烂牌,但我要逆风翻盘,打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他望着她深情激荡,斗志昂扬的脸,眼神复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渐渐下沉,感觉到某人的气息拂在他的脸上,有一点点痒。

关文月身长手臂把她的脸庞用手掌挡住一半,语气中是明显的敷衍:“你是城市精英,你有绚烂的未来,而我…甚至都不敢期盼明天的日初。”

她将身子向后移,站在风里轻轻地笑,“你是和平精英啊,你要保护地球,保护那些狮子大象啊——”

“我们不是一种人。”为享受金钱带来的快乐,而不惜一切的人,而他甚至连自己有多少存款都不知道。

但他却不觉得她有多拜金。财富面前无论强弱,灾难面前不分性别。

可惜,他是沉入海底的碎浪。她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真是好气又好笑,苏莺有点要破功:“难道我想和你睡一觉,还要先看你的户口本,问你家住哪里?家里几口?性格如何?拜托,成年人的世界,有必要时刻提醒我吗?”

他是在提醒他自己。于是他尽量克制,始终保持着这种疏离感,况且,她身边会缺追求者?这简直不可思议。

“走吧,马丁那边应该结束了。”他说话的时候,苏莺还站在天台的最高处,半悬的脚逆时针转了半圈。

“你就是个胆小鬼!”

苏莺骂一句,余光看到他忽然消失的背影。等她反应过来,关文月已经跳了下去。“下来,我接着你。”

她低头看过来,显得有些犹豫:“不行…这也太高了…”

“你只管闭眼往下跳,有我在。”

“万一我跳下来你跑了怎么办?”

关文月不耐烦,“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到底跳不跳?不跳我走了。”

她知道这死瘪三说到做到,赶紧照他的吩咐坐下来,两条修长匀称的腿随在空中随意摆荡。“我跳了啊!你接住咯——”

他嗯了一声。

“我真跳了啊!”

他不耐烦地转身。

“别走…下来了!”她闭上眼,嘴唇抿成一条线,屁股往前挪,手臂用力一撑。整个人垂直的扑到他身上,同时他双臂趋紧,一手抵住她的腰,借力将人放了下来。

马丁正在做陈词,苏莺在观众席上坐了一会,叫醒顾清妍,两人说话的功夫,马丁也讲完了,看他撑起柴一样的细胳膊,把讲台上五花八门的小发明收进包里,跟一旁的关文月聊了起来。

“这是什么?”苏莺走过来时指了指讲台上黑乎乎的东西,好奇地问。

马丁嘿嘿一笑,“老象粪。”

听他一说,苏莺直皱眉头。

马丁捡起一搓捏在手里,故意送到她面前,“大象的嗅觉非常灵敏,因此用辣椒粉混合老象粪做成的烟雾炸弹,对驱赶象群有奇效——”

顾清妍去找迪拉了,这会就剩他们三个人,苏莺站到关文月身边,好似刚才那番言语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下一秒就变脸:“关队长,听说你们要进保留区,结伴同行可要?”

马丁耸耸肩,“我没意见。”然将目光投向关文月。

关文月看看时间,发现行程只走了一半,留下一句,“想来就跟上。”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

迪拉的车停在小坡下面,苏莺拉开车门和顾清妍说了两句话,揣着如意算盘便上了关文月的车,关文月心里明镜,一上车就和马丁聊起工作,故意将她仍在一边。

走走停停,阳光牟足劲折磨着大地,关文月忙完,苏莺已经睡着了,被防辐射窗过滤的,柔和的光,挥洒在她本就无可挑剔的脸庞,白如孤松上的雪。

目光不自觉的向下游戈。发夹挽起的长发下面,防晒服里若隐若现的黑色吊带,衬托出修长而纤细的美颈与浑圆饱满的起伏。

他滚了下喉咙,强行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虽不至于萌生什么邪恶的念头,但他始终只是凡人,无法做到断情绝欲,更不具备光风霁月的高尚品格。

隆戈部在这片葱茏的山坳中,一下车,苏莺便暗自庆幸自己遇到关文月,眼前这几个彪悍的黑哥们儿,绝对刷新了她对大部分当地人以往的认知。

车子驶入村庄,苏莺便被眼前欢脱地氛围惊呆了,目光所及那些错落的民房,刷满红漆的杂货店,农场的铁皮大门,上面以笔描绘出嬉戏的斑马,漫步的犀牛,枝头的翠鸟,还有风格抽象的妇女画像,这些活力盎然的元素让这个土黄色的小村瞬间有了别样的风情。

马丁说因为塞拉景区为他们提供了经济来源,他们便将保护区视为自己的家,把这些大自然的元素绘在自家墙上。

事实证明,苏莺的选择是正确的,跟着关文月不仅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连住宿问题都轻而易举便得到解决。

只有迪拉不开心,他对上次被抓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因此,看到关文月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族长家在村东面,小院外面站着两个披鲜艳康加的妇女,苏莺让迪拉买来汽水和零食,分给院子里嬉闹的孩子。

苏莺进屋的时候,无意中瞥见迪拉,他脸上的落寞,暴露出他的心事。

族长是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端坐的样子很有派头,马丁说,这是族长一贯的仪态,要时刻保持管理者的威严,得到村民的尊敬与拥护。

苏莺没有立刻表明来意。

趁关文月在和族长谈话的功夫,她让顾清妍跟院子里的妇女套近乎,等顾清妍和院子里的妇女交流起来,她便让迪拉记下他们谈话的重点。

真可惜,她不懂当地语言。

只能让迪拉把听来的谈话内容翻译给她。族长告诉马丁,村里的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几名年轻小伙会讲英语,他一直希望村里的年轻人能够长长见识,或者,可以自主创业,但就目前情况来看,似乎没有很好的方法,而马丁的给出建议是让村民与时俱进,学习互联网知识,了解更多的科技信息。

而这一番话,恰巧成为苏莺介入的契机。她不动声色的给顾清妍传递了信息,于是顾清妍说。

“提升眼界的方法有很多,桑布鲁有一半村子的妇女都学会了上网和使用智能手机,但真正能利用信息网络创业成功的却寥寥无几。”顾清妍的一番话,引起了艾克族长的兴趣。

当他用渴盼的眼神看过来时,苏莺立刻开始了她的表演:“其实,鼓励年轻人外出务工是最有效的方法,阅历的积累是关键,没有谁生来就会奔跑,只有堆沙成塔,集腋成裘的积累才是获取成功的最佳途径。”

小顾翻译完,苏莺察言观色的看向大族长,试图揣摩对方的心里,见男人在犹豫,趁热打铁说,“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的部族提供三个就业名额。”

威尔族长拧一拧眉,对苏莺抛出的橄榄枝的行为表示怀疑,“这位小姐,我们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苏莺说:“我们虽然素未谋面,但我在属地会议上与您有过接触。”

威尔族长先是一惊,又很快恢复如初,他是一族之长,在外人面前需要时保持部族的形象和威严,“隆戈部是保留区最大的部族,和我接触过的商人当然不在少数…..”

苏莺开门见山,“今日冒昧的拜访阁下,一来是为了解决租赁合同上的土地使用权纠纷,第二呢,就是来邀请您成为我们酒店的合伙人。”

威尔族长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听错吧,这位小姐是想拉我部入伙吗?”

“不止您的部族,还有其他部族。”

“小小女人,口气还不小。”艾克族长居高临下,看她的目光透着不易觉察的轻视,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文化,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女人活该被区别对待。

“您质疑我,这无可厚非,毕竟在这里女人的作用就是繁衍后代,但在我们那里,女人是可以撑起半边天的。”寥寥几句,苏莺便将性别歧视置于国际舞台。

而这么做,无疑不让艾克族长收回偏见,用更端正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情。“招商引资一向由当地部门负责,除了土地买卖和租赁,我们与商客之间,没有其他任何金钱往来。”

苏莺挑眉看他,“三不五时的关照,难道不是敲诈啰嗦吗,难道在您眼中这些都不算金钱来往吗?”

“你!”威尔族长脸色一沉。

这会儿关文月不在,马丁和迪拉又爱莫能助,最头疼的,当属翻译小顾。

她从包里取出几页纸,让迪拉交给艾克族长,“据我了解,保护区每年有不少酒店因为当地人的骚扰而被迫结关门,其实您有没有想过,因为一时的小利而去干扰酒店的经营,结果往往得不偿失,毕竟酒店开不下去,大家都没有钱赚,与其互相伤害,为什么不尝试改变思路呢?”

威尔族长点点头,“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但这是无法避免的,要知道我们的租金有一部分是要上交当地政府和相关部门的,最后流进口袋的钱往往并不理想,甚至不足以维持这些村民的生活。”

“对此我深表理解,同时,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您,我非常期待与贵部的竭诚合作,我指的合作,并非以施助者的身份向您提出某种交易来换取利益和帮助….”或许是因为苏莺的真诚打动了他。

这一次,艾克族长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说说看,你想怎么合作。”

“首先,我会为每家部族提供三个就业名额,这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将决定那些年轻人的未来,其次,酒店正式运营后,我们会采取分红制和抽成制对利润进行分割,酒店每接一单生意所赚的利润,都会给你们相应的分红,并且,你们当中有任何人为酒店介绍生意,即可单独拿到一笔可观的奖励,酒店的生意越好,你们拿到的抽成就越多,但有个前提,你们必须遵守协议,配合酒店的运营和今后一切的问题。”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苏莺笑的真诚:“在这份合同上留下您的名字。”

这是双赢。与其被无限期的骚扰和勒索,不如拿出一小部分利润来收买人心,只要这些人尝到甜头,自然会把酒店当作自己的事业来做。

“要知道,保护区的酒店多的就像水羚身上的跳蚤,哪家可以保证一定赚钱?你又凭什么叫我信服?”

“就凭无需一兵一卒换来的回报。”她说一半,又笑起来,“要不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您自己考虑。”

艾克族长还在权衡利弊,这时,走进来一名花裙妇女,她看起来有些激动,讲起话来手舞足蹈,“艾克,那位顾小姐说,她们以后会建亲一座儿童乐园,我们的孩子也可以到那里玩——”

要知道,一座儿童乐园,对这里的孩子而言,究竟有多么遥不可及。

艾克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孩子也可以使用酒店的游乐场地?”

“当然,这是你们的福利,酒店定期会给部族发放免费的门票。”

威尔吁了口气,从椅子上撑起来,伸一只手出来,他知道苏莺听不懂当地语言,于是转头问顾清妍,“那位厉害的小姐怎么称呼?”

“她叫苏莺。”

“我答应你的要求。”说完,艾克族长用十分蹩脚的英语重新介绍了自己和家庭成员,以表示对她的尊敬。

接下来的事宜,他们是在饭桌上完成的,艾克不仅同意重新签订合同,还表示会主动配合苏莺开展后面几家部族的接洽工作,事情比想象中来得顺利,当然,这离不开关文月的帮助。

从族长家出来,太阳还没落山。

整个非洲大地充斥着干燥的热浪,金黄翠绿的的土地上趴浮着一轮血色残阳,即将沉入地平面。

用餐的时候关文月一直没有出现,迪拉陪着她和顾清妍在村里散步,牧场外围的空地上,有道熟悉的背影正在教当地村民如何在丛林中搭建帐篷。

一张张帆布蓬子铺在空旷的草甸上,最大的一顶正被几个男人捏住了四个角,悬在半空中,那就是所谓的大蓬,此时,男人们站在帆布的接缝处,弯腰把帆布片串缚在一起,一根根木桩沿着中心线上耸立,看起来有点像帆船的桅杆。

苏莺经过的时候,他们正聚在一起,用力将帆布高高拉起,关文月在一旁指挥,“竖起来!竖起来!拉!抖!束紧!”然后巨大的一片帆布便在几个男人的同心协力下绑在了对应的沟槽中。

开心的村民向关文月表达着谢意,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围在他身边,手拉着手跳着奔放的舞蹈,关文月也表现的十分淡定,尽管像在什么特殊的礼遇。

音乐,是全世界交流的桥梁。也是流淌在非洲人血液里的DNA,尽管生活条件不那么尽如人意,但只要音乐声一起,他们的乐观的天性便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这一刻。不知是夕阳的光晕笼罩还是怎样,她觉得被人群簇拥的那个男人,竟有些伟岸。

回去的路上迪拉讲起他的故事。

他告诉苏莺,这里比起他的家,好了不指一星半点,他说:“在我的家乡,很多村庄都还是泥土涂抹的土坯屋,孩子们穿的破破烂烂,口水泥巴糊一脸,苍蝇叮的包到密密麻麻,你能想象么,我每次回去,都不敢面对那些孩子投向我的渴盼目光——”

迪拉说完,颓败的站在院外。苏莺抬头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他吸了吸鼻子,说,“我很讨厌我的家乡,讨厌到想把村长挫骨扬灰…”他的目光充斥着愤怒,转而又略过一丝悲戚,“但是我不能不管我的弟弟妹妹,他们还小…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又没有错…”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迪拉嗤之以鼻。“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们囚禁了我的母亲,因为迷信,他们认为她被恶魔附身,会给人带来厄运,然后把她关进一间惶惶不见天日的小黑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苏莺皱眉:“没有科学的依据,这完全是赤裸裸的污蔑。”

“我母亲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这一点已经在一名和看医生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他的父亲也时常会做出一些怪异的举动。”记得很多年前有一次,他在放学的路上,看到了外祖父和地主家的几头肉猪。

当是他兴致昂扬的,骑在一只领头的猪身上,他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臂高举,像振臂一呼,威风凛凛的骑士。

“所以你才拼命赚钱,想改变家里的现状,对吗?”

迪拉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我只想多赚点钱,把我母亲救出来,然后送她到正规的医疗机构接受治疗。”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迪拉有些彷徨:“可我一点出息都没有,总是闯祸,白白浪费大家对我的期望。”

苏莺拍了拍他,说:“焦耳在没当科学家之前只是个小贩,卡内基因为家里贫穷十二岁便辍学开始打工,看你…壮得像头牛…快得像匹马…相信我…只要我们足够努力,一手烂牌也能打出王炸。”

“苏,你和外表看起来不一样。”

苏莺轻轻地笑,“哪里不一样?”

迪拉从车上取了东西,一手拎一个包,一个用力,把把行李扛上肩头,“我刚才经过茅房的时候,听到那些村民提到你。”

“提到我什么?”苏莺很好奇。

“他们说,那个东方面孔的女人,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苏莺噗嗤一笑,掏出一支香烟点上,吸了一口,烟在肺里逛了一圈,变成青色又呼出来。

村里的路灯少且暗淡,迪拉搓着头发,笑的时候找不到脸,只有一排牙齿格外清晰,看起来有些搞笑。

不远处晃过一个人影,逐渐往这边走来,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脸,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双手抱胸,听迪拉道了声晚安,转身便进了小院。

外面一片死寂。

关文月在她旁边停下来,没打招呼,先是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冷不丁道,“我怎么觉得你像一个诈骗犯。”

苏莺弹掉夹在指尖的烟,“这样污蔑一个和你有过命交情的朋友,实在是少了一些气度。”

“我很好奇…过命的交情…在苏小姐那里能值几位数字?”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的带着算计,仿佛每个人每件事物,都应该有值得她利用的价值。

苏莺反唇相讥,“你可是视金钱如粪土的社会清流,什么钱不钱的,多俗!”

听她阴阳怪气的调侃,关文月不怒反笑,“我已经开始期待,明天到瓦迪部,你如何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那个顽固的老头。”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苏莺说完,转身离开。

关文月又跟上来,“你要去哪?”

她边走边说:“白天,我看到农场边上有一片草地,里面放着堆积如山的牧草,当时我就想,倘若夜晚的时候躺在上面看星星,应该很不错吧。”

关文月不动声色的瞟了她一眼,脚却不听使唤的一路跟到农场,在一通笨拙的操作之下苏莺终于翻跃护栏爬进堆满芜菁和甜菜根的围场,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不远处冲了过来,“是谁!谁在那里——”

苏莺吓的一怔,慌忙躲进杂草。

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关文月赶紧用当地话回应了一下,那人影在听到他爆出名讳后,和关文月交谈了几句,离开时还露出一抹不易察觉地笑。

躺在松软的草甸上,繁星点缀在着不染杂质的穹顶,没有城市的光污染,最美的星空在眼前暴露无遗。

她双手托住后脑,等关文月在旁边坐下,调侃的说,“我猜,那家伙一定以为我们躲在这里偷情呢——”

“你很擅长揣摩人心。”他评判完,还不过瘾,又道:“而且你懂得利用人性,是天生的谈判高手,就像画画一样,寥寥几笔,就能抓住神韵。”

“你也很厉害啊,面对歹徒毫无惧色,百步穿杨,弹无虚发。”商业互吹,谁不会啊。苏莺刚想进一步交流。

忽然,隔壁动物的喷息和咀嚼声打破了沉寂,还有依稀的旋律,像婉转悠扬的口琴,应该是值夜的村民吹来解闷的。

又是几秒的沉默,关文月仿佛鼓足勇气,俨然开口:“其实那天的故事只讲了一半,还有一半你想听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

这是他第一次在苏莺面前抽烟,好像把苦闷全吞进肚子里,“我师父牺牲的第二年,我和几名远赴非洲的达累斯萨拉姆参加反盗猎训练营,在那里,我爱上了一个和我有着一样信仰的女孩,我们因为工作相遇,最后又因工作分离,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你们为什么分开?后来她去哪了?”苏莺听的入神,急于找到使他意志消糜的关键原因。

“死了,死在满地动物残骸的乞力马扎罗山东麓下面。我去的时候,打黑枪的人已经跑了。”人一旦卸下防备,就会变的脆弱不堪,他不知道他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跟她吐露了自己多年的心事。“后来我一直在想,假如当时她没有参加那场救援行动,我们已经组建了美好的家庭,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

“你留下来,是想找到凶手替你的女朋友报仇,我说的对吗?”

“这几年来,我一直坚持不懈的游走在坦桑尼亚和肯尼亚之间,始终没有线索。对方就像消失了一样,直到在最近一次猎杀犀牛的现场,我发现了一枚弹头,和在她体内找到的弹头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你认为事情终于有眉目了,而让你获得线索的人,就是我。”

关文月怔了一下,“你确实很聪明。”

无事献殷勤个,非奸即盗,难怪他一反常态的跟在她屁后,甚至主动把他的故事分享给她听,原来在这等着她。“打死你女朋友的那颗子弹和最近发现的弹片出自同一支枪,你怀疑和绑架我的是同一伙人。”

“这是一个庞大的,隐秘在坦肯边境很多年的盗猎组织,根深叶茂关系复杂,想要彻底拔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把喝完的酒放到一旁,的手臂微微扬起,兀自在干草堆上画着圈,他的脸很好看,是那种张弛有度的粗犷,不似荆谭那般机关算尽。

“擒贼先擒王,你不妨查一查那个叫海哥的人,他应该是个小头目。”

“据菲利普交代,他们只负责外围,按照指定时间把货接送到指定地点,接货的大都是货仓老板,而送货的人每次都不一样,你提到的海哥,菲利普说他从未见过。”

“看来,这个组织不仅庞大而且非常严谨,他们分工明确,单线联系,交易过程大都在送货人不知情的状态下完成,即使被抓,护林队也没办法顺藤摸瓜的找到他们的上家,就像迪拉这件事,最后也只是抓一只负责外围的小鱼。”苏莺觉得还是哪里有些不对劲,想了想道:“那伙人绑架我的目的是想拿我们要挟迪拉,换回那批货,也就是说……”

“那伙人兴许并不知道菲利普出事,他们以为迪拉想要黑吃黑,因此他们才会咬着迪拉不放。”

苏莺的分析,不无道理。

关文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过来了一会冷不丁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迪拉那小子可以帮到我。”

“你想利用迪拉引出那群家伙?”

这女人好似有读心术。

脚下的干草沙沙地响,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拨了几下,一个灰突突的东西从干草的缝隙中露出一个脑袋,像沙滩上的螃蟹,嗖的一下又钻进干草堆。

苏莺吓的一激灵,条件反射地从上面弹起来,歪歪斜斜的退了两步,颤抖的声音开口问,“不会是老鼠吧?”

“恭喜你,猜对了。”

“那么大!”她心有余悸,不敢在停留,收声往回走。

关文月扁嘴,“你该庆幸只是一只草原鼠,如果换成斑鬣狗或是非洲豹,你的一只手已经没了——”

“村子里会有野兽出没?”

“不然为什么要在牧场守夜?”

苏莺觉得他在危言耸听,脚步却明显加快许多,而且,她的身子已在悄然间贴近了关文月。

他偏头看她,扯扯嘴角。

蓦地,她感觉有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掌心,苏莺怔了一下,抬眼望去,他的目光并无起伏,只是直勾勾盯着前方的路。

但这一刻,她仍然暗自期盼世界停止旋转,奈何世界还是转个不停,所以他们很快便走了回来。

小院门口,只有一点暗淡的光。

就在他抽回手的一瞬,她忽然拦在他身前,昂首挺胸,目光炙热的望着他。

她也搞不清是鬼使神差还是自然而然,总之,她吻了关文月。没有一点预兆,让他措不及防。

那一吻好似蜻蜓点水,浅浅落在他的脸颊,只留一道充斥着挑衅的目光,饶有兴致的勾唇望着他。

她依稀扬了扬眉,带着一丝得意扬长而去。

突然,关文月从身后追上来,骨节分明的手叩住她的肩,他的手臂稍一发力,轻而易举便将人扭了过来,目光交视,他的脸反而变得不再清晰。

真正的野兽,又怎会任你为所欲为。

拉扯中,她的领口嘶的一下,裂开了一条缝,这种粗暴的举动让她火冒三丈,抬手就是一巴掌,毫无征兆,关文月有点清醒,又有点懵,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都也因愤怒而染上红晕,近在咫尺的距离,只要她掂一掂脚尖,就能感觉到他吞吐的气息。

”这就怂了?”他粗粝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颚,“怂了就离我远一点,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轻轻拨开额角碎发,她将那双娇艳似火又略微肿起的唇凑到他耳边。“谁怂还不一定呢。”

说完,她扬起下颚,再一次吻上他的唇。她听到那道亢奋且压抑的气息,游走在两人之间,唇齿交缠,好低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霖,而他的吻凶猛无比,像一场酝酿已久的风,霎那间占领高地。

半推半就中她用轻柔的动作回应着他,月光照拂着她水光潋滟的脸庞,不动声色间,情与色的艺术已被她推衍到了极致。

“喂!你们——”那道声音有些颤抖,而更多的却是激动。

人赃俱获,叫人好不难过。关文月感觉到耳根子到脚脖子都在发痒发热,浑身的血液好似在倒流。苏莺却一脸没所谓的样子,松开勾住他脖颈的手,朝马丁挑了挑眉:“你来的真不凑巧,如果再早来一会,你还能看到前半场。”

马丁歪着嘴笑,“我很好奇,你用了什么手段搞定了我们的关…….”

苏莺听到了,然后低声纠正马丁:“什么手段,你不是应该去问他吗。”

这锅甩的,没有半点违和。自然而然便让马丁调转了枪口,直指关文月。

关文月难掩尴尬的偏过头,用手背抹了抹潮湿的唇,上面还残存着她的口红印。

“擦枪走火。”他努力的抛开这个艰深的问题,然后找了一个不算贴切的理由,再丢下这四个字,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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