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现代小说 > 吉尔塞的孤岛
本书标签: 现代 

第二十六章

吉尔塞的孤岛

从隆戈到瓦迪,不到两百公里的搓衣板路整整开了一个上午,苏莺看着艾克族长签字的合同和信件,正盘算着,刘一舟的电话追了过来。

生意谈的很顺利,她打开电脑邮件,看了一下沈渔发来的合同,大笔一挥,直接在上面签了字。

他们的车才进村口,就看到一群村民将小路围的水泄不通,关文月探头去看场地,有个人正躺在坡上,浑身是血,看样子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那个村民遭到了一群鬣狗的疯狂攻击,他们围追,撕咬着那个人一直到村口的小河边,这才被人发现,他们用木棒,铁叉击打鬣狗,这才从将人救了回来。

由于伤势过重,没村民敢上去施救,何况这些人连最基础的医护用品都没有。

苏莺站在人群的斜后,粗粗一瞥,看到马丁从车上取来药箱,正匆匆冲进人群。

检查了伤势后,马丁找来几名壮汉抬着担架把人抬到一间民房里,足足两个小时里,都没见有人出来。

直到关文月在外面叫住她,在这之前,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广褒的一大片林子,无数只鬣狗摇晃着尾巴,追的尘土飞扬杂乱无章。

“怎么不进去?”

“你忘了,我有晕血症。”

关文月瞥了一她一眼,“晒晒日光挺好,有人气。”

苏莺忍住了,没有同关文月争辩,转头看向顾清妍,她的小脸脏兮兮的,与初见时那精致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人一小姑娘,经历过最大的坎坷可能就是和喜爱的男生分道扬镳。因此,她无疑成了小姑娘的劫难。

顾清妍挤出一个笑容:“关队,你们忙你们的,我和苏姐在这里等会儿。”

就好似昨晚,那暴风骤雨般的吻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而他居然说,“行啊,那你们继续。”

苏莺也笑,话锋忽然一转,“我们什么时候能进村?”

“就快好了。”他说着,朝里面望了一眼,“我们的药品储备有限,等那个人伤势稳定之后我们得马上送他去镇医院。”

“你们要走?”

“我一个人去,马丁留下。”

她可是领教过马丁的二把刀医术,确实得把人送医院,毕竟,人命关天,马虎不得。

短暂的沉默,屋内有人大声呼喊,关文月闻声,信步走进村屋,约莫几分钟后,担架从里面直接抬上了停在路旁的事银色卫士。

当他再次步出民房,擦身而过,他竟破天荒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苏莺本是沉着脸的,可见他忽然伸一只大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道,“约翰逊族长脾气古怪,和艾克向来不睦,你自己当心。”

苏莺感觉到有些恍惚。

她迅速站稳,仰头看他,刹那间的错觉,那目光仿如秋日里和煦的阳光,在马拉河的柔波里,浮荡的水藻。

所以说,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更没有高歌猛进的事业,在苏莺爆出来意之后,她和顾清研直接吃了约翰逊族长闭门羹。

而让苏莺意外的是,关文月不仅在保护区拥有不俗的影响力,即使是在落后的保留区,依然能够得到当地村民的欢迎和尊敬。

否则,以她方才的冒昧,约翰逊族长可能早将她们暴力驱赶。

这个固执刻板的老头,对外界的呼声毫不在乎,是典型那种被困在古老时光里的老土著。面对这样的管理者,苏莺却束手无策,要知道,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不合似乎比改变一个人的性别还要难。想拿下他,必须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踌躇间,有人声从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稚嫩,又莫名熟悉。

那轻快的脚步声已来到苏莺面前,竟是那日在西北基地咖啡厅遇到的黑女孩。

女孩约莫认出了她,笑逐颜开的拉起苏莺的手,迈着小碎步往约翰逊相邻小院里跑,苏莺不明就里的被她牵着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院,听女孩叽叽喳喳不知和那名妇女说了什么,妇女露出一口白牙,热情的招呼她进屋,孤清研也在这时追了过来。

妇女将各种色彩鲜艳的水果拿出来招待她们,笑嘻嘻的对着苏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苏莺听不懂,只好去向顾清妍求助。

“她在感谢你的饮料和甜品。”

三个女人就这么聊起来,无巧不成书,这个叫夏琳的妇女,竟然是约翰逊大族长的儿媳。

谈话中,苏莺得一些约翰逊的事,约翰逊之所以油盐不进,是因为几年前他曾经遭到一次商业欺诈,不仅使瓦迪部蒙受了几十年来最大的经济危机,他的大儿子蒙克里为给老约翰出气,偷偷跑去找那商人算账,结果被商人打断了一条腿,具体原因夏琳不清楚,但这些信息足矣让苏莺找到新的突破口。

“那蒙克里现在还能走路么?”

夏琳说:“就是瘸了一条腿,不能干力气活,但人也算是废了,毕竟,除了种地和伺候牲口,我们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夏琳有些犹豫,“其实蒙克里以前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自从瘸了一条腿,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两个妻子都给他欺负跑了,现在孤寡一人,没什么可看的。”

苏莺不死心,“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没有恶意,说不定我或许能帮上他呢。”

夏琳想了一下,在讲了一些关于艾克里的故事之后,招呼小女孩过来,并叮嘱道,“艾琳,你带苏小姐去蒙克里叔叔家,叔叔脾气不好,你不可以进去,知道吗?”

小女孩乖巧的点点头,拉着苏莺跑了出去,在下一个的土道上拐了几弯,随后走进一个长满仙人草的小院。

这个叫艾克里的男人,此时就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见莫名闯入的不速之客,面色一沉,扶着椅背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你好,艾克里先生,我们是关的朋友,听到你的遭遇后,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顾清妍这丫头蛮机灵,懂得拿关文月做挡箭牌。

艾克里瞪着眼睛看着她,忽然猛地伸出手,用力往后一推,顾清研站不稳,整个人的重心往后仰,一个尖叫声后大退两步,跟着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苏莺厉声喝斥艾克里鲁莽暴戾的行为,一面将顾清研从地上扶起来。

“滚出我的家!滚出去!”艾克里忽然失控,歇斯底里的叫骂着,欲再次去拉扯她们。

他的手铁硬,力气也很大,当他的大手叩住苏莺的一侧肩膀时,她感觉肩胛骨都要被那只大手捏碎了。

“艾克里,我们是来帮助你的,我可以给你提供工作机会,你听的懂吗!”

“你们都是骗子!”男人的野蛮行径,苏莺并不恼怒,她的目光真诚坦荡,即使在艾克里眼里,她所说所做做的一切,通通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善。

断断续续的拉扯和着愤怒的咆哮声,使偷偷躲在外面的小女孩艾莉奋不顾身扑到苏莺身边,她抓住男人的手腕不停摇晃,嘴里面一直哭喊着,“艾克里叔叔,请你不要伤害这位姐姐,她善良友好是我的朋友…她不会欺骗我们的。”

她不会欺骗我们………

兴许是艾莉的哭闹激起了艾克里的恻隐之心,他偏过头去看艾莉,看她炯炯有神的眸底有些潮红,上面还挂着两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珠。

他怔了一下,最后收回了手。

目光交视,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埃里克目光里的冷锋慢慢隐去,当愤怒褪去,就只剩满脸的没落与懊丧。

他说,“我现在是个废人,连铁镐和榔头都举不起来的男人,活该自生自灭。”

这是苏莺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他个子挺拔,拥有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和村里其他年轻人的不同,他是瓦迪部为数不多,会讲英语的青年。

苏莺忽然开口,“人生好比行船涉水,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或多或少都会遇到风浪,你失去了一条腿,对此我深表遗憾,但是人终究要往前看,守着痛苦的回忆只能让你活得越来越痛苦。”

“我的腿废了,我的老婆也跑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他说话时始终低着头,手指不停搓着衣角,从心理学层面来讲,这是极度自卑的表现。

“可你至少还有疼你的父亲,你忍心让垂垂老矣的父亲,看你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吗?”苏莺并不是信口开河,毕竟,能够让一族之长变得如此偏执,恐怕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欺诈案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是顾清妍从艾克里那里理解的意思。

苏莺尤不可闻的扯了扯嘴角,“艾克里,你起码还有从新开始的机会,而我的弟弟,他因为严重的心里创伤导致而患上自闭症,不仅失去了正常交流的能力,甚至连唯一的亲人都不记得,只能在封闭的世界里度过他的一生,而你呢,你明明可以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下,却偏偏自暴自弃,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激动,是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苏维,是她一生唯一的光,而她,却亲手摧毁了它。

苏莺临走前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我们的酒店需要一名会说英语的司机,如果你有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

“你为什么帮助我。”艾里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一次不再有堤防,更多的是是不解与困惑。

“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同时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她站在一片仙人草前,松松软软的挡住了她一半的脸,“艾克里,做人不要轻言放弃,更不要畏惧风浪。”

她讲话时,艾克里一直看着她,看着看着,眼里不知不觉就有了光。

从艾克里家出来,阳光不再热辣,一群孩子在小路上追逐嬉戏,苏莺在一家小商店里给艾莉买了很多零食,牵着她的小手正往夏琳家走。

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卷着尘土驶了过来,改装过的银色卫士这里不常见,她知道,是关文月回来了。

马丁已经看到了她,透过车窗,喊了一声,“苏小姐!”

苏莺抬了抬眼皮,车窗已经落了下来。

“谈判进展如何?”马丁一脸关切。

苏莺摇摇头。

马丁说:“那个老头出名的倔,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苏莺点点头,“今晚不用安排住宿的地方给我们,我们在夏琳家过夜。”说着,眼锋扫过坐在驾驶室的关文月,又指了指一旁的艾莉,“就是她的母亲。”

马丁嘿嘿一笑。

“可是我听隆戈昨晚值夜的村民说…昨晚有两个人鬼鬼祟祟溜进牧场,好像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呢。”

“霍瑞特.马丁!”关文月厉声打断他,“不想滚回哥本哈喂你的动物饲料,就给我把嘴闭上——”

奈何苏莺是何许人?

“如果哪天我真的和你们关大队长上了床,你放心,我一定事无巨细的讲给你听。”她捋了捋飞扬的鬓角,在风中轻轻地笑。

此言一出,空气都变得安静下来。

先不说关文月的丧失脸,反正顾清妍的小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一车两人,苏莺在通往夏琳家的小路上停下来,从窗外朝里看,“霍瑞特先生,我们先告辞了…..”

气温持续不下,马丁一手搭着车窗,拿起一本杂志扇的哗啦响,“今晚在桥边有篝火晚会,苏小姐和顾小姐也一起来吧,这里的烤羊肉堪称一流。”

苏莺下意识拧起眉,这让她不禁联想起坦桑尼亚的遭遇。

“不去,不去,上次篝火晚会结束,我和苏姐就出事了,谁知道这回又碰到什么呢,万一那群鬣狗扑回来报仇…”想起上午村口那一幕,顾清妍就觉着一条脊背都绷得紧紧,手心里也跟着冒冷汗。

等他们的车继续上路,马丁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么野的女人,你却定你能扛的住?”

是的,他扛不住。

事实证明,他对那个女人再无招架之力,如果说他一直在逃避,在告诫自己,那么从这一刻开始。

他想直视他的心。

她是都市青年,他的另一半应该是穿西装,打领带脚蹬铮亮的皮鞋,佩戴名牌腕表的成功男人的男人,也可以是家境殷实,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哥,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他。

但他不在乎,既然醒了,又何必再继续装睡。

苏莺再次出现时,穿着一件黑色吊带和阔腿牛仔裤,外套下摆打结的条纹衬衫,头发挽了松懒的髻,有轻柔的风拂过几绺垂在脖颈的碎发,贴着嘴角,恰到好处的遮住了那颗美人痣。

一步,两步,三步。

他数着那轻快的步伐抬起头,在铺满落日余晖的草场,周围无论是人或事物,都成了点缀她的背景墙。

有些人生来就是这么显眼,宛如一杯溢满香气的酒,诱惑且烈,就像此刻,在一群身披康佳的非洲人之间,即使她衣着朴素,却依旧令人见之忘俗。

她在他旁边坐下来,看一群小青年簇拥在河边打闹,篝火晚会在夕阳沉入大地后正式开始,因此这会儿,场地里还算安静。

听他淡淡地说,“你会离开非洲吧。”

苏莺嗯了一声。

“不想。”

“那为什么还来招惹我?”他烦躁的扯了扯领口,抬眸看她,“是觉得好玩…还是想找刺激….”

“你喜欢我。”她的语气轻柔,却透着笃定,她将身体靠过来,指尖在他胸腔的左下角,轻轻戳一下,“如果,我说都有呢…”

他嗤了一声,更气闷了,“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这种人上床特别刺激啊?”

就好像已婚男人第一次偷腥,不愁衣食的富家女去做援交,又或者初窥堂奥的少女偷尝爱情禁果。

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不过是为了寻找刺激,满足自己疯狂的念头,而就在刚刚,他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想要奋不顾身,还真是蠢。

他随手打开酒壶,喝了一口。

“因为你足够优秀。”

她的答案,简单又充满智慧,纵然你此刻憋了一肚子的火,想要爆发却找不出任何理由。

“那名受伤的村民怎么样了?”

他叹了一声,“身体多处撕裂,肋骨和大腿几乎被鬣狗咬穿,在这种地方,想活下去只能听天由命。”

苏莺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你把迪拉派去做什么了?”

“抱歉,这是我们的工作。”

苏莺没异议,关文月觉得,她除了嘴巴有点毒,大体上算是个有担当的人,偶尔还会偷偷的关心别人,就比如现在。

她说:“迪拉是个善良的大男孩,无论你要他去做什么,希望你们能够保证他的安全。”

“我月底就回国了。”

他默了片刻,故作轻松地说,“巧了,我月底去塞内加尔。”

“护林员也要出差?”

“护林员就没有公务么?”他嗤了一声,“在你眼中我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默了片刻,试试忍不住问:“你去塞内加尔做什么?”

“三角洲一带的野生犀牛数量正在急剧减少,当地野保组织向我们发出邀请,希望跟我们达成合作,所以这次两边决定在达喀尔开展一次联合行动。”

“去多久啊?”

“大概两周。”

这么一算,她应该已经回国了。

有一股莫名的惆怅,假如她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那将是一桩非常遗憾的事。就好像水母的触须,在你的皮肤上没完没了游动,抓心挠肝的难受。

入夜了,天光彻底被黑暗吞没,河岸黑魆魉一片,骤然窜起的火舌点亮了夜,歌舞声中流星划过夜空,落入不知何处的地方。

也有意外惊喜。

艾克里破天荒的出现在当晚的篝火晚会上,他右手的手臂拄了一只拐,行走有些缓慢,但那双大眼不再像初见时那么暗淡无光。

“听说你去找过他。”

苏莺抬头的时候,关文月手里端着一盘烤羊肉,坐回她身边时,他将盘子推到她面前,把一块肉递到她手里。

“听完老约翰的事,顺便过去瞧瞧。”苏莺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几乎闻不到膻味,“从这里到阿鲁沙大概要多久?”

“走公路你要先到内罗毕,再从内罗毕去阿鲁沙,至少十几个小时吧。”

还真是山高水长。

“你可以中途休息一下,在曼雅拉湖附近停留一晚,欣赏一下海明威和洛克这些享誉全球的名人都赞不绝口的风景。”

享誉世界的名人,苏莺笑笑,“这话一定是从马丁嘴里讲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你们的队伍里,就他最酸!”苏莺扁嘴,“不过我可没心思欣赏风景,也没那么高雅的情怀,我只能看到一张张报价单在朝我招手,合作商在呼唤我。”

关文月用刻薄且不甚友好的目光看向她:“你真该多学学马丁,洗涤一下你那一身的铜臭。”

“我也想游山玩水啊,可惜条件不允许,等我哪天赚到花不完的钱,我也可以很高雅,很文艺。”她调皮的笑着,用手背抹掉嘴上的油,“等到了阿鲁沙必须好好吃一顿,找个火锅店,必须是鸳鸯锅——”

她难得笑得灿烂,让关文月的唇角也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弧,爱情这种东西没有缘由,就好比她和荆苒,明明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水,一个火,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他一度认为他对这女人毫无兴趣,却又一步一步掉进她编制的,扑朔迷离的陷阱。

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会,关文月便被几个热情的村民拽进人头攒动的火堆前,篝火还在燃烧,村民们踩着欢脱的鼓点跳着热情奔放的舞蹈,苏莺看了一会儿,河风扑面,尤有几分寒意。

从岸边往村口走,黑的像块布,往前迈一步就能触碰到天空中那些空泛的星,路过沿河的牧场,能听到羊咩咩咩地叫。

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偶尔有一两个外出的村民,村庄里供电不足,路灯基本成了摆设,不仔细看前方的路,很有可能踩到一坨不知名的动物粪便。

忽然,一只大手叩住了她的肩膀,苏莺身子一怔,刚要转身,后面的人抢先一步一步开口,“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不打个招呼就走,不太合适吧。”

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脸。

“这么一会儿,就想我想的发疯了?”

他笑着移开目光,“怎么不多坐一会。”

“最近有点怕冷,一冷就没精神。”

他忽然抬手,再她额头上探了一下。“有点低烧。”说着,轻轻将她的衬衫领口拉到右肩处,缝合的伤口外延仍有一圈红晕,“伤口已经结痂了,怎么还有感染迹象,你是疤痕体质吗?”

苏莺嗯了一声,重新拉了拉领口。

伤口结痂的时候千万不要抓挠,不然容易再感染。”他说着,目光从她的肩膀处移开。

她衬衫下的黑色吊带半幅裹胸,白皙的皮肤被柔光打成奶油色,浑圆饱满的那一处线条极好,一直延伸到颈子间的蝴蝶骨,他很喜欢她的蝴蝶骨,低头或仰起时会想出现一道深浅适中的涡,让人想轻轻触碰,浅浅啜吸。

俩人很快走到村口,停在空地的银色卫士此时就像一头沉睡的狮子,他信步走到车尾处,抬手打开后备箱,从里面翻出一件深色外套,递给她。

“穿上吧。”

苏莺道了声谢,将外套披在身上,外套穿着有点大,即使她一六八的身高看起来也十分滑稽。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来,把酒瓶送到嘴边,上下两排牙比开瓶器还好使,上下颚咬合嘎嘣开了一瓶。

“你还会再回来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人总是要去面对现实,她不可能拖着荆谭一辈子,等这边的工作处理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去和他做个彻底的了断。

关文月进屋时,马丁在小沙发上翻看着杂志,两人互相看了一会,直到他善意的的提醒,“书拿反了,伙计。”

马丁嘿嘿一笑,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忍不住骨子里的八卦天性,“光天化日上演限制级电影…你们俩就不能回避一下么?”

“啊…是在讲我吗?”苏莺这会儿刚进屋,听马丁的意思,应该是那场风暴之吻的目击者没错了。

“哎呀…是苏小姐啊。”马丁被她囧了一脸,大献殷勤的笑起来,“所以说这人生吧,还得有个另一半才完美,别看他整日黑着脸,看见你一样笑的合不拢嘴!”

关文月这会从睡房出来,一把摁住马丁的脑袋,把他狠狠的往边上一推,想要让他闭嘴,这是最直接的方法。

马丁揉着脑袋,瞥向殷着笑意杵在旁边的苏莺,方想起有些招呼不周,忙道,“烤羊肉吃多了腻,要不要来点水果,我这还有意大利的小香槟…配木瓜口感绝佳。”

从关文月手里接过他递来的书,苏莺在他面前晃了晃,“呐,东西都拿到了,我也该告辞了。”

从他们的住处到夏琳家隔了一条小路,路过艾克里的院子时,苏莺皱了下眉,忽然觉得有时尽人事听天意,也是一种绝望。

大概是都喝了酒,回去的时候,顾清妍已经休息了,小院里安静的出奇。

隔日一早,苏莺还没醒。

夏琳忽然来敲门,说是老约翰族长想请她过去一趟,苏莺一下子清醒,随便收拾了一下便直奔老约翰的家。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她医好了艾克里的心,因此得到了老约翰的信任,老约翰告诉她,他同意在那张合同上签字,不为名利,而是,希望她真的可以让他们放下锄头,从庄户里走出去,看看广刹楼宇,看看新的天地。

其实,这里的很多酒店普遍存在雇佣当地人做底层服务者的惯例,但西方人的理念不一定适合这里的风土人情,这段时间,苏莺一直在想,正如她在和威尔,老约翰沟通时所说,给年轻人提供工作机会,不仅仅是做事拿钱,而是通过自身的学习和实践找到自我,这是社会大学最具价值的体现。

而这一点,也将成为她的愿景。

从老约翰家出来,远远就看到艾莉的小身影在合欢树下刨挖着什么,这些小孩和笼统意义上的小孩不同,没有动辄上百的玩具,没有漂亮时髦的衣衫,没有父母追在后面记录自己成长的故事。

她经过时,艾莉突然笑嘻嘻的扑到她身上,那只沾满了泥土的小爪子牵起她的手,小孩子虽然不懂大人的事,但她们可以从大人的眼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或许,艾莉知道她即离开,于是她牵起她的手,带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累了,她们就坐在田埂里消暑,渴了,艾莉教她怎样从芦荟里摄取水份,偶尔有田蛙从水塘里蹦出来,艾莉调皮的扑上去将它捉住,揪住它的两条腿向苏莺展示她的胜利成果。

这是小孩子的告别方式。

就好像当她摇晃着满头的小脏辫儿时,那哗啦哗啦的响声总能让你忘却世上的烦恼和苦闷。

整整一个上午,苏莺在艾莉的带领下,在长满除虫菊和芦荟的田野间度过的。

因此,语言的交流并不是情感升华的唯一途径,聋哑人有手语,盲人有盲语,即便他们无法用语言来传达彼此的想法,但一样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感知到对方。

上一章 第二十五章 吉尔塞的孤岛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