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白山回来之后的某个午后,藏书阁内的光影缓慢偏移。
那份宁静被张起灵的一个动作打破——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轻轻放在张念初正在研读的帛书旁边。
张念初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原本平和舒展的眉头骤然锁紧,捏着毛笔的手指也瞬间收力,指尖泛白。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张名片,仿佛那是什么滚烫或肮脏的东西。
“哪来的?”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听不出情绪。
“瞎子给的。”张起灵的声音平稳无波,目光却落在名片上,带着一种审视和……确认。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之前的静谧沉重百倍。窗外竹影摇曳,沙沙作响,此刻听来却有些扰人。
“小官,”张念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她放下笔,转向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理性,“格尔木……那个地方,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九门当年的纠葛,还有更多藏在暗处的……”
她伸出手,覆在他放在膝头的手背上,感觉到他手背微凉的皮肤和下面坚硬的骨节。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她望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那片深潭里找到一丝动摇,“你要去长白山我陪你去了,我们刚回来才多久,就在这里,过最简单的生活。外面的一切,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张起灵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极力掩藏的忧虑甚至是一丝恳求。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无比清晰。
“我想知道。”他说,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古井,激起深层的回响,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不是用力,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些碎片,很重要。”
张念初的心直直往下沉。
她当然明白“记忆”对他意味着什么。
那是构成“张起灵”这个存在的基石,是驱散他身上那片永恒迷雾的唯一光源。
他曾像个游魂一样漂泊,凭着本能和零星的碎片行动,现在他想找回拼图,这要求天经地义,她甚至没有立场去反驳。
可是……
“记忆找回来,也许……”她喉头发紧,几乎说不下去,“也许带来的是更多的痛苦和麻烦。你现在……”
她想起他睡着时安静的侧脸,想起他给她擦头发时生涩的动作,想起早晨阳光下他翻书的模样,“你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我们在一起,这就够了。”
“不够。”张起灵的回答简短而清晰。他看着她瞬间苍白了一分的脸色,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加重,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强调,“阿初,那不是全部的我。”
他很少这样叫她,这个称呼让她心头一颤。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继续道,目光沉静地看进她眼底,仿佛能洞悉她所有未言的恐惧,“怕我卷入旧事,怕我再次消失,怕……回到从前。”
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他全都知道。
“但有些事,避不开。”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了然。
张念初猛地抽回手,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胸口起伏,久久无法平静。她看着窗外明媚的庭院景色,却只觉得心底发冷。
他说得对,她所有的理由,说到底都是出于恐惧——恐惧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恐惧再次面对那些血腥和诡谲,最深的恐惧,是怕找回来的不是她记忆里、她期待中的那个张起灵,而是被更多残酷真相包裹的、更陌生也更沉重的他。
可她有什么权利阻止他?用“为你好”的名义,将他束缚在这一方看似安逸实则可能只是另一种囚笼的天地里?
“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你去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轻,却很清晰。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防线,不是用道理,而是用情感。
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张起灵也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原地。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他说。
这句话让张念初的背脊微微一僵。
“或者,”他的声音顿了顿,更轻了些,却带着一种承诺般的重量,“等我回来。”
他没有说“你不去我就不去”,也没有说“你必须跟我去”。
他把选择权给了她,同时也明确了他的决定——格尔木,他一定要去。
张念初缓缓转过身,眼眶有些发红,却没有泪水。
她看着几步之外的他,身姿挺拔,目光坚定,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小心翼翼守护的、失去过往的迷惘者。
他正在主动走向他的迷雾,试图亲手拨开。
良久,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认命般的妥协。
“什么时候走?”她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沙哑。
张起灵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最终归于平静。“明天。”
张念初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