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篝火余烬只剩零星红光。

一道身影悄然靠近张起灵与张念初的帐篷，是定主卓玛的孙子扎西。

他脚步极轻，却在靠近帐帘的瞬间，一道墨色细影如闪电般窜出，冰凉柔韧的蛇身精准地缠绕上他的脖颈——是庭芜。

帐内，张起灵几乎在同时睁开眼，眸光清明如寒星。

他无声坐起，伸出手。庭芜猩红的信子在空中轻点，乖顺地松开扎西，游回张起灵腕间，盘绕成一道绿玉手镯。

张起灵侧目看向身旁的张念初。她呼吸均匀，似乎仍在安睡，只是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动作极轻地执起她搭在毯外的手，指腹在她温热的掌心轻轻一点，随即起身，无声掀帘而出。

帐篷外，扎西惊魂未定，低语几句。

之后扎西又叫吴邪起来。两人先后进入定主卓玛的营帐。老人家传递了陈文锦遗留的口信，最后那句“它”就在队伍之中，让空气骤然凝滞。

离开营帐时，夜色中已立着一道清瘦身影。张念初不知何时已等在几步之外，夜风吹动她的衣角。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轻声唤道：“庭芜，回来。”

小蛇自张起灵腕间溜下，迅捷游回她袖中。

吴邪对上她清透的目光，心头莫名一虚，竟生出几分带坏别人家孩子被家长当场抓包般的窘迫。

张念初的目光在吴邪写满疑问与执拗的脸上停留一瞬，轻轻叹了口气，转向张起灵：“小官，你们……好好聊聊吧。他应该，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张起灵静静看着她，没有动。

张念初与他对视片刻，终究妥协，嗓音软下来：“好吧，陪你。”

三人无言地围坐在将熄未熄的火堆旁。橘红色的光跳跃在脸上，却暖不透凝重的气氛。

“小哥，”吴邪终于忍不住，问题如开闸洪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进青铜门？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出来为什么不联系我？”

“这是我的事，”张起灵声音平淡无波，甚至没有看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吴邪被噎住，胸中憋闷：“是，这是你的事，你确实没理由告诉我。”

“你不该卷进来，”张起灵的目光投向跳跃的火星，“你三叔已经为你做了很多。”

“我想要的很简单！”吴邪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长久压抑的焦躁，“我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了，我就满足了！可偏偏所有人都不告诉我！你懂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吗？！”

“吴邪。”张念初皱眉打断。

张起灵却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地望向漆黑的苍穹，声音低得近乎自语：“我比你，更了解。”

吴邪如遭重击，满腔的愤懑瞬间冷却，化为愧疚。“对不起……”他哑声道，“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想记起过去。”

火苗噼啪一声轻响。张起灵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却也格外冰冷：“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

话音未落，他身侧的手骤然被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张念初的手在轻微颤抖。

“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吴邪急切地说，目光坚定。

张起灵却猛地站起，拉着张念初离开。

“你至少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吴邪冲着那决绝的背影喊道，“你在青铜门后面，到底看到了什么？”

张起灵的脚步停住，微微侧眸，星光落在他没什么情绪的眼底。

“终极。”他吐出两个字，“一切万物的终极。”

“什么是终极？”

张起灵没有回头，只留下最后一句：“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却是冰冷的涟漪。

张念初的眉头紧紧蹙起，不再任由张起灵牵引，而是反手用力，近乎强硬地拉着他，快步走向帐篷，将吴邪和所有未解的谜团抛在身后燃烧的灰烬里。

回到帐篷，张念初立刻甩开张起灵的手，力道不轻。她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地铺旁，和衣侧身躺下，背对着他，气息沉缓，却明显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张起灵怔在原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又望向她绷紧的背影，一时无措。

庭芜从张念初袖口探头，小心翼翼地游向张起灵的方向，吐了吐信子，又回头看看张念初，似乎在催促。

“庭芜！”张念初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压抑的怒气。

小蛇立刻缩回脑袋，乖乖盘回她手腕上，不敢再造次。

帐篷内空气凝滞。

良久，张起灵走到她身边，坐下。

他看着她散在毡毯上的乌发，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只低声唤道：“阿初。”

张念初没有回应，但呼吸声明显重了几分，胸膛微微起伏。

“你生气了。”他陈述道，声音很低。

这句话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张念初猛地坐起身，转过来面对他。

跳跃的应急灯光映亮她的脸，眼眶微红，里面翻涌着被强行压制的怒火、委屈，还有深不见底的后怕。

“什么叫没有过去和未来？”她盯着他，声音因压抑而微微发颤，“什么叫如果消失了不会有人发现？张起灵，”她连名带姓地叫他，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我算什么？”

张起灵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沉默着，像一座封冻的雪山，将所有情绪深埋于冰层之下。

张念初看着他这副模样，那口堵在胸口的浊气几乎要炸开，可看到他低垂的眉眼，所有的重话又硬生生哽在喉头，只剩下一片酸涩的疼。

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她伸出手臂，猛地将他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他冰冷的骨血捂热，将他游离的神魂牢牢锁在身边。

“小官……”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的过去有我，我就是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未来……我都在。我不会让你消失。如果你消失……”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如誓言，“我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张起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僵直的手臂缓缓抬起，迟疑地，最终坚定地回抱住了她，将脸埋进她颈窝。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着微弱的湿意。

庭芜悄悄将脑袋埋进盘起的身子里，帐篷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彼此心脏沉重而同步的搏动，在寂静的深夜里，互相确认着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