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是在黄昏时分发生的。
当时五人正沿着盘山路往山下走,连续三天的秋雨把山体泡得像块吸饱水的海绵。起初只是几块碎石滚落,凌瞳莉用风把它们扫开,还开玩笑说这山是不是舍不得他们走。
然后整面山坡塌了下来。
不是缓慢的滑坡,是轰然崩塌——成千上万吨泥土、岩石、连根拔起的树木混成一股污浊的洪流,从上方倾泻而下,瞬间吞没了前方的山路。
“退!”白铃的吼声和泥石流的咆哮同时响起。
五人向反方向狂奔。夜无言在身后撑起水幕试图缓冲,但泥流轻易冲垮了屏障。夏沐荷催生藤蔓想固定身体,但树根从松软的土壤中被扯出。凌瞳莉的风托着众人勉强跃起,避开第一波冲击,但第二波、第三波接踵而至——
“那边!”白铃指向斜侧方。
那里有一片相对高耸的岩架,岩架后隐约能看见建筑的轮廓。
五人拼尽全力冲向那片高地。泥流在身后穷追不舍,裹挟着断木和巨石,像一头饥饿的巨兽张开了嘴。白铃最后一个跃上岩架,剑反手插入岩缝固定身体,另一只手抓住差点滑下去的夏沐荷。
泥石流从岩架下方奔腾而过。
声音持续了整整五分钟。五分钟后,山谷重归寂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山体继续松动的闷响。
白铃拔出剑,喘着气看向下方。
来时的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近百米、深不见底的泥河,浑浊的泥浆还在缓缓流动,表面漂浮着树枝、石块,甚至半截房梁。
“路被彻底堵死了。”凌瞳莉抹了把脸上的泥,“原路返回不可能了。”
“其他方向呢?”夏沐荷问。
白思芊已经打开探测仪——屏幕在刚才的奔逃中裂了一道缝,但还能用。她调出离线地图,手指在屏幕上划动:
“我们现在的位置在‘鬼哭岭’北侧,原本的下山路在东南方向,但现在……”她看向那片泥河,“至少需要三天才能绕过去。”
夜无言走到岩架边缘,向下张望:“那些建筑……好像是个村子?”
众人这才回头,仔细打量他们避难的地方。
岩架后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零星散布着几十栋房屋。都是老式的木结构,屋顶铺着青瓦或茅草,但大多已经坍塌,墙壁爬满藤蔓,窗户空洞得像骷髅的眼窝。
一个荒村。
而且荒了很久。
“地图上没有标注。”白思芊说,“可能是大灾变前的聚居点,废弃后从记录里抹除了。”
雨还在下。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山间的温度开始骤降。
白铃收剑归鞘:“先进村,找能避雨的地方过夜。明天天亮再想办法。”
村子比想象中更荒凉。
街道——如果还能称之为街道的话——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石板路被树根顶得支离破碎。房屋的门大多朽坏,有些连屋顶都没了,抬头就能看见灰蒙蒙的天空。
他们选了村中央一栋相对完整的房子。两层木楼,门廊的柱子还没倒,二楼窗户居然还保留着半扇窗棂。
“有人住过。”凌瞳莉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风卷走屋内的积尘,“最近。”
一楼是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桌面积着厚灰,但用手一抹,能感觉到灰尘下的木质还算光滑——不是自然腐朽的那种粗糙。
墙角堆着一些杂物:破陶罐、生锈的农具、半截扁担。最引人注目的是壁炉,炉膛里有烧剩的柴灰,灰堆旁散落着几块啃过的动物骨头。
“骨头是新鲜的。”夜无言蹲下身查看,“最多三天前。”
夏沐荷走到楼梯口,法杖顶端亮起柔和的绿光。她闭眼感知了片刻:“二楼……有微弱的生命反应。不是人,是……小型动物。老鼠,或者鸟。”
白铃已经踏上楼梯。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没塌。她推开二楼唯一一扇完好的房门——
是个卧室。
一张木板床,铺着发霉的稻草和一床破烂的棉被。床头有个小柜,柜子上放着一盏油灯,灯油已经干涸。墙壁上贴着几张发黄的纸,纸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大多已经模糊不清。
最奇怪的是窗户。
窗台上放着一排小石子,摆成一个奇怪的图案:中间一颗大石,周围七颗小石呈环形排列。石子上刻着符号,像文字,又像某种标记。
“这是什么?”凌瞳莉凑过来看。
“星图。”白思芊轻声说,“很粗糙,但确实是星图。中间那颗代表北极星,周围七颗是北斗七星。”
她伸手想碰,白铃按住她的手腕。
“别动。”白铃说,“摆在这里,说明有人经常看。动了,主人会知道。”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雨声渐歇,山间的风开始呼啸,穿过破败的房屋,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人在低声哭泣。
“今晚轮流守夜。”白铃说,“两人一组,两小时一换。我和白思芊第一班,夜无言和凌瞳莉第二班,夏沐荷,你体弱,休息。”
夏沐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白铃打断了,“这是命令。”
夏沐荷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白铃从背包里取出能量棒分给众人:“吃完了抓紧休息。明天要找出路,不会轻松。”
第一班守夜很平静。
白铃坐在堂屋门口,剑横在膝上,红色瞳孔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像两点未熄的炭火。白思芊靠在对面的墙边,眼镜摘了拿在手里擦拭,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
村子死一般寂静。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声。
“你在想什么?”白铃忽然开口,声音很低。
白思芊动作顿了顿:“想那个星图。摆星图的人,在等什么?或者……在防什么?”
“防我们这样的外来者。”白铃说,“荒山野岭,废弃村落,却有人生活的痕迹。如果不是逃犯,就是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能量探测仪进来后就失灵了。”白思芊重新戴上眼镜,“不是没电,是干扰。这个村子……有很强的能量场,但很隐蔽,像被刻意掩盖了。”
白铃看向她:“和柿子村一样?”
“不一样。”白思芊摇头,“柿子村的能量是‘活’的,在生长,在索取。这里的能量……是‘死’的。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但底下沉着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而且,你感觉到吗,温度。”
白铃凝神感知。山间的秋夜本该很冷,但这间屋子……确实比外面暖和一点。不是壁炉的余温,是某种更均匀的、渗透在空气里的暖意。
“地热?”她问。
“不像。”白思芊走到壁炉边,手贴在石砌的炉壁上,“热量不是从地下来的,是从……墙壁里。整栋房子,都在缓慢释放热量。”
她蹲下身,指尖掠过地面。灰尘下,地板的缝隙里,有极其微弱的、淡蓝色的光一闪而逝。
“晶源。”她轻声说,“这房子的建材里掺了晶源粉末。所以能保温,能驱虫,能在荒山里维持基本的生活条件。”
白铃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掺了多少?”
“很少。少到几乎无法探测。”白思芊也站起来,“但整栋房子都用这种材料建成的话,需要的晶源总量……足够毁灭一个村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私自开采、囤积晶源是重罪。更别提用来盖房子——这已经不是奢侈,是疯狂。
“先观察。”白铃说,“明天天亮再——”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哭声传来了。
起初很轻,像风吹过缝隙的呜咽。但渐渐清晰起来——是个少女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带着哽咽和颤抖,在黑暗中飘荡。
“呜……呜呜……”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就在窗外。
白铃瞬间拔剑,一步跨到门边。白思芊也抽起门口的木棍,站到她身侧。
哭声持续着,时断时续,时而近,时而远。有时仿佛就在屋后的巷子里,但追出去看,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摇曳的荒草。
“不是幻觉。”白思芊低声说,“声音有方向,在移动。”
白铃已经冲了出去。
红色瞳孔在黑暗中如野兽般锐利,她循着哭声的方向疾奔。白思芊紧随其后,能量在体内流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哭声把他们引向村子西侧。那里有一口古井,井口覆盖着腐朽的木板。声音似乎从井里传来——
白铃一剑劈开木板。
井里只有黑黢黢的深洞,和一股阴冷的湿气。没有哭声,没有活物,连水声都没有——是口枯井。
“在上面。”白思芊抬头。
哭声从上方传来。井边有棵老槐树,枝叶茂密,在夜色中像一团张牙舞爪的鬼影。
凌瞳莉和夜无言听到动静也赶来了。四人围着槐树,风刃和水刃都已凝聚。
“出来!”白铃喝道。
哭声停了。
死寂。
然后,从树冠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轻得几乎听不见,但那确实是人声——不是少女的呜咽,是某种更稚嫩、更诡异的童声。
“嘻……”
下一秒,一道白影从树梢窜出。
速度极快,像一道闪电,直扑最靠近树的夜无言。夜无言反应不慢,水盾瞬间凝结,但白影撞上水盾的瞬间——
穿透了。
不是击破,是像穿过空气一样直接穿过了水盾,扑向夜无言的脸。
白铃的剑到了。
长剑斩出一道炽热的弧线,精准地劈在白影上。这次没有穿透——剑锋传来实质的触感,像砍中了什么坚硬又柔韧的东西。
白影被劈飞出去,在空中翻滚几圈,落在井沿上。
月光正好从云缝中漏下,照清了它的模样。
一条蛇。
通体纯白,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体长不足一米,细如儿臂,但头部呈三角状,颈侧有红色的斑点,像两滴血泪。
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不是蛇类的竖瞳,是圆形的,漆黑的,像两颗没有光泽的黑曜石。此刻它正盘在井沿上,仰着头,信子吞吐,发出“嘶嘶”的声音。
而那声音,在夜风的扭曲下,听起来……
就像少女的哭声。
“是它?”凌瞳莉难以置信,“一条蛇?”
白蛇盯着他们,头缓缓摆动,像是在评估。然后它张开嘴——
这次发出的不是嘶嘶声,是一连串急促的、高低起伏的音节。不成词句,但音调变化丰富,竟然隐约有种……语言的节奏感。
“它在模仿。”白思芊忽然说,“模仿它听过的人声。哭声,笑声,甚至……说话。”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白蛇又发出一串声音。这次更清晰,能听出是几个字:
“……走……快走……”
音调稚嫩,带着孩童的腔调。
夜无言的水刃还悬在空中,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警惕变成了困惑:“它在……警告我们?”
白蛇停止了发声。它看了他们最后一眼,然后身体一弹,消失在井后的草丛里。
四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追吗?”凌瞳莉问。
“不用。”白铃收剑,“它想引我们离开村子。但雨夜山路危险,不如等天亮。”
她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那口枯井。
“而且,我更好奇——一条蛇,怎么会说人话?”
后半夜没有再听到哭声。
但白铃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总出现那条白蛇的眼睛——漆黑的,深不见底,像两口通往某个遥远地方的井。
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夏沐荷正在准备早饭——用便携炉烧了点热水,泡开压缩干粮,做成糊状。味道谈不上好,但能提供热量。
“队长,你的手。”夏沐荷忽然说。
白铃低头,发现右手手背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已经结痂,但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是昨晚劈中白蛇时留下的。剑锋砍中鳞片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溅了出来——不是血,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液体,沾到了皮肤上。
“有毒?”白思芊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查看。
“不像。”白铃试着活动手指,“没有麻痹,没有疼痛,只是……有点冷。”
确实冷。那道划痕周围的皮肤温度明显低于其他部位,像贴着一小块冰。
白思芊的指尖泛起淡淡的蓝光,冰系能量渗入皮肤。片刻后,她皱眉:“不是毒,是……能量残留。很特别的结构,像……晶源,但又不一样。”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划痕边缘刮下一点皮屑和凝固的组织液,装进瓶子。
“回去化验。”她说,“现在先解决掉。”
木系能量从夏沐荷的法杖流淌而出,温和的生命力包裹住白铃的手背。青紫色缓缓褪去,但那股寒意还在,像一根细针扎在血肉深处。
早饭时,五人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路被堵了,原路返回不可能。”凌瞳莉在地面上用树枝画出简易地图,“往东是悬崖,往西是密林,往北……就是我们来的方向,但泥石流把山谷填平了。”
“只能往南。”夜无言说,“南边有条河谷,顺着河走应该能下山。”
“但河谷绕远。”白思芊指着地图,“而且现在是雨季,河水暴涨,危险系数很高。”
白铃喝掉最后一口糊糊,站起身:“先搜查村子。昨晚那条蛇不寻常,这个村子也不寻常。搞清楚这里藏着什么,再决定怎么走。”
五人分成两组:白铃和白思芊搜查东半村,夜无言、凌瞳莉和夏沐荷搜查西半村。约定正午在村中央的祠堂汇合。
东半村的房屋更破败。
许多房子连框架都塌了,只剩下一堆朽木和瓦砾。白铃和白思芊一栋栋查看,发现大多数房屋都有长期居住的痕迹——灶台有烟熏,墙角有储物,甚至在一些屋后还发现开垦过的小片菜地,虽然早已荒芜。
“至少曾经有十几户人家。”白思芊记录着,“但离开得很匆忙。贵重物品都没带走,有的连衣柜里的衣服都还在。”
她推开一扇半塌的屋门,里面是间卧室。床上被褥乱成一团,像是主人刚起床离开。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玻璃碎了,但里面的照片还能看清——
一家四口。父母站在后面,前面是一对双胞胎男孩,看起来七八岁,穿着一样的粗布衣服,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白思芊拿起相框,拂去灰尘。照片背面有字,用炭笔写的,已经模糊,但依稀能辨认:
“生辰留念……。”
她把相框放回原处,走出屋子。白铃在隔壁的仓库里发现了更多东西:成捆的兽皮,风干的肉条,还有……几把自制的土枪。
“猎户。”白铃检查着土枪,“但枪管有改造痕迹,虽然粗糙,但能用。”
她拆下一根枪管,递给白思芊。管壁内侧有细密的刻痕,不是机器加工的规整,是手工一点点凿出来的符文。
“能量导向符文。”白思芊辨认,“虽然简陋,但原理正确。能提高子弹初速,增加穿透力。”
“不是普通猎户能懂的东西。”白铃说,“这个村子里,有懂晶源技术的人。”
她们继续搜查,在村尾发现了一栋最特别的房子。
不是木结构,是石砌的。墙体厚实,窗户窄小,门是厚重的铁木,外面包着铁皮。整栋房子像个堡垒,与周围破败的木屋格格不入。
门锁着。
不是普通的挂锁,是一个复杂的机械锁,锁芯处镶嵌着一小块白色的晶源——能量锁。
白铃试了试,门纹丝不动。她举起赤霄剑,想强行破门,但白思芊拦住了她。
“等等。”白思芊蹲下身,仔细观察锁的结构,“这种锁……我在判行局的旧档案里见过。是‘大灾变’前的军用制式,防爆防撬,强行破坏会触发自毁装置。”
“你能开吗?”
“需要时间。”白思芊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工具包——精密镊子,探针,能量感应器,“至少二十分钟。”
“我守着。”白铃持剑退后两步,警戒四周。
白思芊开始工作。她先是用感应器扫描锁体,确定能量流动的路径,然后用探针小心地探入锁孔,感受内部机关的结构。手指稳得像外科医生,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山间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给荒村镀上一层虚假的暖意。远处传来鸟鸣——进村以来第一次听到活物的声音。
“咔嚓。”
轻响。锁开了。
白思芊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平静。她收起工具,退到白铃身侧。
白铃上前,轻轻推开铁木门。
门轴发出沉重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门内一片漆黑,有股浓重的、混合着霉味和药草味的气息涌出。
白铃让眼睛适应了几秒黑暗,然后迈步进入。
屋内很暗,只有从窄窗透进的几缕光线。能看出是个工作室——靠墙摆着工作台,台上散落着各种工具:钳子、锉刀、小型熔炉、晶源切割器……都是老式但保养得很好的设备。
墙上挂着图表:能量流动示意图,符文构型解析,晶源属性对应表……笔迹工整,逻辑清晰,完全是专业水平。
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央。
那里摆着一个玻璃柜——不是普通的玻璃,是掺了晶源粉末的特制材质,泛着淡蓝色的微光。柜子里铺着柔软的干草,干草上……
盘着那条白蛇。
它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纯白的鳞片在微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颈侧的血泪斑点红得刺眼。玻璃柜侧面连着一套复杂的装置:能量调节器,温度控制器,甚至还有一个微型的气泵在缓缓工作。
这不是囚笼,是……保育箱。
有人在精心饲养这条蛇。
白铃的剑抬了起来。她缓缓靠近玻璃柜,红色瞳孔锁定蛇的头部。
但白蛇没有动。它呼吸平稳,胸腹规律起伏,真的像在沉睡。
白思芊走到工作台前,翻看上面的笔记。笔记本很厚,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她快速翻阅,蓝色瞳孔里映出越来越凝重的光。
她合上笔记本,“我想,”白铃回头看着她,“什么。”
白思芊没有动,“我找到村子的秘密了。”
笔记本的主人在扉页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李墨。
笔记从新历65年开始,那时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城里读晶源工程学。记录大多是关于学业、实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憧憬。
直至67年,那一页的标题是:“父亲死了。”
只有四个字,但笔迹极重,几乎划破纸背。
之后的记录变得混乱、跳跃。能拼凑出的信息是:李墨的父亲是个普通矿工,在一次矿难中丧生。矿场主隐瞒事故,拒绝赔偿,还威胁家属不得声张。李墨去理论,被赶出来;去告官,被敷衍;想通过媒体曝光,但所有报纸都拒绝刊登。
“这个世界没有公道,只有权力。”他在那一页的末尾写道,“既然法律保护不了我们,我就自己保护。”
接下来是长达三年的空白。
再出现时,已经是新历70年。林墨回到了家乡——就是这个村子。他带着弟弟李泉,还有另外几户同样被权贵欺压、走投无路的乡亲。
“我们要在这里建一个新家。”他写道,“远离城市,远离那些吃人的规则。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建一个公平的世界。”
笔记详细记录了村子的建设:如何利用山里的晶源矿脉(虽然贫瘠但足够自用),如何设计能量供应系统,如何改良农作物,如何制造自卫武器……
村子渐渐繁荣起来。最多时有三十几户,一百多人。孩子们在田野奔跑,妇女在溪边洗衣,男人进山打猎或下地劳作。他们自给自足,几乎不与外界来往,像乱世中的一座孤岛。
但孤岛终会被浪打碎。
新历79年,第一批“客人”来了。
是城里的税吏,带着一队私兵。他们说这片山地属于某个贵族老爷,村民在这里定居是非法侵占,要么缴纳高额“土地使用费”,要么立刻搬走。
冲突爆发了。
村民有武器,有地形优势,但他们面对的是正规训练的私兵,装备精良,下手狠辣。战斗持续了一整天,最后以村民败退告终。五个人死了,包括李墨的妻子。
“阿月走了。”那一页的笔记被泪水晕开,“她明明已经怀孕三个月……他们说她是‘暴民’,死有余辜。”
税吏给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内搬离,否则下次来的就不是私兵,是城防军。
村民开始陆续离开。有的人回了城市,有的人去了更深的深山,有的人……不知所踪。
到新历80年春天,村子里只剩下李墨和弟弟李泉,还有另外两户不愿走的老人。
然后,城防军真的来了。
不是小队,是一个整编连。他们带着重型武器,要彻底“清理”这片“非法聚居区”。
“我们逃进了深山。”李墨写道,“但刘爷爷跑得慢,被抓住了……他们把他吊死在村口的槐树上,说那是‘警示’。”
之后的记录变得断断续续,充满愤怒和绝望。李墨和弟弟在山里流浪了几个月,最后偷偷回到村子——城防军已经撤了,但村子被烧了大半,能用的东西都被抢走或毁掉。
他们就在废墟里住下来。像两只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等待复仇的机会。
但机会一直没来。
来的是一场意外。
新历82年夏天,李泉在深山里发现了一个东西——一颗奇特的晶源。不是常见的颜色,是乳白色,内部有淡金色的光丝流动,像有生命。
他带了回来。李墨研究后发现,这颗晶源的能量属性非常特殊:不同于其他需要媒介的晶源,它能与生物体直接产生共鸣,甚至……融合。
实验从小动物开始。老鼠、兔子、鸟……注入微量晶源能量后,它们表现出惊人的变化:智力提升,寿命延长,甚至出现某种程度的“理解”人类指令的能力。
“这或许是个机会。”李墨写道,“如果我们能创造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一种能理解我们、帮助我们的盟友……”
实验对象逐渐升级。最后,他们选定了蛇——山间常见的白花蛇,智力相对较高,可塑性强。
过程很艰难。第一批实验体全部死亡,第二批存活率不到一成,第三批……终于有一条幼蛇成功融合。
就是玻璃柜里这条。
李墨给它取名“素素”,当成孩子一样抚养。素素展现出惊人的学习能力:能模仿各种声音,能理解简单指令,甚至能通过能量感应与李墨“交流”。
“素素今天学会了说‘早安’。”某一天的记录里,字迹难得地轻快,“虽然发音不准,但阿泉笑了……他已经很久没笑了。”
笔记到这里,突然中断。
最后几页是空白的,除了最后一页,用颤抖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它不是在融合,是在……取代。”
日期是新历85年春天。
白思芊合上笔记本,看向玻璃柜里的白蛇。
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抬起头,漆黑的圆眼静静地看着她。信子吞吐,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但那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悲悯?
“笔记里没写他们后来怎么了。”白铃说,“但房子保持这样,说明他们至少四天前还在这里。”
“而且昨晚那条蛇——”白思芊顿了顿,“素素,它故意引我们离开村子。不是在吓唬我们,是在保护我们。”
“保护我们什么?”
白思芊没有回答。她走到玻璃柜前,手指轻触柜壁。能量渗入,感知内部的情况。
素素的身体状况很糟。不是外伤或疾病,是……能量过载。那颗乳白色的晶源与它融合得太深,几乎取代了它的生物机能。它现在活着,不是靠血肉,是靠晶源能量在维持。
和白铃他们自己一样。
就只是一个用晶源驱动的机器,披着蛇的外皮。
而且,它在“燃烧”。能量每时每刻都在损耗,没有补充的话,最多还能活……几个月?
“它需要定期摄入能量。”白思芊收回手,“否则会衰竭而死。李墨他们离开这么久,它应该早就……”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素素忽然动了。
它抬起头,对着天花板的方向,发出一串急促的声音。不是模仿人声,是纯粹的嘶鸣,但音调高低变化,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然后,它转头看向白思芊,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她的脸。
张开嘴,用生硬的、但能听懂的人话说:
“快……走……他们……要……回来了……”
“谁要回来了?”白铃的剑锋转向门口。
素素没有回答。它焦躁地在玻璃柜里游动,鳞片摩擦着柜壁发出沙沙的声响,颈侧的血泪斑点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走……快走……”它重复着,声音越来越急促,“危险……很危险……”
白思芊没有动。她看着素素,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它说的‘他们’,不是指李墨和李泉。”她轻声说,“是指……”
轰!
爆炸声从村子西侧传来,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白铃瞬间冲出门外。白思芊紧随其后,但在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素素一眼。
白蛇停止了游动,抬着头,漆黑的眼瞳里映着门外漏进的光。那眼神很复杂——有恐惧,有焦急,还有一丝……解脱?
“谢谢。”白思芊轻声说,然后转身追了出去。
西侧村口已经是一片狼藉。
夜无言和凌瞳莉背靠背站着,水刃和风刃都已经凝聚到极限。夏沐荷站在他们身后,法杖顶端的绿光忽明忽暗,脸色苍白。
他们的对面,是两个人。
两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都穿着破烂但厚实的兽皮衣,脸上有风霜刻出的深刻纹路。只不过一个高瘦,眼神锐利像鹰;一个稍矮,右腿明显有些跛,拄着一根粗树枝当拐杖。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不是土枪,是两把造型奇特的短弩。弩身由某种黑色金属打造,弩臂上刻满符文,箭槽里搭着的不是普通箭矢,而是箭头上镶嵌了米粒大小的晶源碎屑的箭,在阳光下泛着危险的光。
“判行局?”高瘦男人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们还是找来了。”
“我们不是来抓人的。”白铃上前一步,剑横在身前,“只是路过,被泥石流困在这里。”
“路过?”矮个男人冷笑,“带着武器,穿着制服,胸口的徽章亮得晃眼——这叫路过?”
他的弩抬了起来,对准白铃:“把武器放下,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凌瞳莉的风刃已经开始旋转:“就凭你们俩?”
“凭我们俩,还有这个。”高瘦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巴掌大小,像块怀表,但表面不是表盘,是复杂的能量纹路。
他按下一个按钮。
纹路亮起暗红色的光。
下一秒,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是某种更局部的、有规律的震动,从村子周围的山林里传来。树木摇晃,草丛分开,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隐藏处走出。
不是人。
是……兽。
野猪、山狼、黑熊,甚至还有几只本该独居的豹子。它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眼睛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嘴角流着涎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更诡异的是它们的身体——有些部位覆盖着结晶,像铠甲一样嵌在皮毛下;有些爪牙被改造成了金属利刃;还有的背上驮着简陋但实用的远程武器。
夜无言倒吸一口凉气,“你们驯化了山里的野兽,还用晶源改造了它们?”
“驯化?”高瘦男人——李墨,如果笔记本的记载没错的话——扯了扯嘴角,“不,是合作。我们给它们力量,它们帮我们守护家园。”
他抬起手,指向五人:“最后警告: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否则……”
兽群向前压近了一步。数十双发红的眼睛在晨光中像一片移动的鬼火。
白铃的剑没有放下。她看着李墨,红色瞳孔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李墨。”她叫出他的名字。
男人明显僵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我们去了你的工作室,看了你的笔记。”白铃说,“你父亲死于矿难,妻子死于冲突,弟弟的腿……也是那时候伤的吧?”
她看向矮个男人——李泉。后者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颤抖,眼神里的凶狠褪去了一些,露出底下深藏的痛楚。
“你们在这里躲了十几年,用晶源技术改造野兽,布置陷阱,甚至教一条蛇说人话——都是为了守住这片废墟,守住那些已经回不来的过去。”白铃的声音很稳,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守不住的。时间会冲走一切,包括仇恨,包括记忆,包括……你们自己。”
李墨的表情扭曲了。握着能量控制器的手青筋暴起。
“你懂什么?!”他低吼,“你们这些穿着制服的走狗,吃着官粮,说着官话,从来不知道底层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父亲被埋在矿坑里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阿月被箭射穿胸口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刘爷爷被吊在树上、尸体被乌鸦啄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在嘶喊。兽群受到情绪感染,也跟着发出躁动的低吼。
“我们在执行任务,维护秩序。”白铃说,“但秩序不是完美的。有漏洞,有不公,有我们看不到的黑暗角落。但这不是你私自研究禁术、改造生物、甚至可能危害整片山区生态的理由。”
“危害?”李泉忽然开口,声音比李墨更冷,“我们改造的野兽只攻击入侵者,从不伤害无辜。那些该死的高官、税吏、城防军——他们才是危害!他们逼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你们管过吗?!”
白思芊在这时走上前。
她从背包里拿出那本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念道: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它不是在融合,是在……取代。’”
她抬头,看向李墨:“这句话什么意思?素素——那条白蛇,它到底变成了什么?”
李墨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们……见到素素了?”
“它在你的工作室里,状况很糟。”白思芊说,“能量过载,生物机能被晶源取代,最多还能活几个月。而且,它刚才警告我们,说‘他们’要回来了。”
她顿了顿:“‘他们’是谁?”
李墨没有回答。他低下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不是愤怒,是……恐惧。
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李泉走到哥哥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臂。两个在荒野中挣扎了十几年的男人,在这一刻像孩子一样无助。
“是‘它们’。”李泉替哥哥回答,声音里带着某种绝望的平静,“那些被我们改造、却又失控的……东西。”
他指向周围的兽群:“这些是成功的,还受控制。但有些……失败了。晶源与生物体融合时产生了变异,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它们脱离了控制,藏在深山里,变得更强大,更残忍,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而且开始反过来猎杀我们。像猎人猎杀野兽一样,把我们当成……猎物。”
白铃的瞳孔收缩:“有多少?”
“五只。”李墨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一只熊,两只狼,一只山猫,还有……一头野猪王。每一只都比普通的动物大两倍以上,战斗力堪比一个小队的城防军。”
“你们对付不了?”凌瞳莉问。
“试过。”李泉苦笑,拍了拍自己瘸的右腿,“这就是代价。如果不是素素提前预警,我们俩早就成了它们的晚餐。”
白思芊想起了笔记本最后那句“取代”。她明白了——那些失败的实验体,不是简单的野兽狂暴化。是晶源中的某种东西……占据了它们的身体,扭曲了它们的意识。
就像“它”的寄生,但更原始,更野蛮。
“它们平时潜伏在深山里,但每隔一段时间会回到村子附近,像是在巡逻,也像是在……等待。”李墨说,“我们推测,它们在找素素。因为素素是所有实验体里融合最完美的,能量也最纯净。对它们来说,素素可能是……进化的钥匙。”
他看向西侧的山林:“按照规律,它们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所以我们才布置了那么多陷阱,才让素素模仿哭声吓走误入的人——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不让人白白送死。”
空气沉默了。
晨光完全照亮了山谷,鸟鸣重新响起,但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像压着一块石头。
白铃收剑归鞘。
“带我们去看素素。”她说,“也许……我们能帮它。”
再见到素素时,它的状态更糟了。
玻璃柜里,它蜷缩成一团,鳞片失去了光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只有颈侧的血泪斑点依旧鲜红,像两枚永不熄灭的烙印。
李墨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把素素抱出来。白蛇在他手臂上软软地垂着,只有信子偶尔吐一下,证明它还活着。
“一年前开始恶化的。”李墨低声说,手指轻抚素素的头,“能量融合得太深,晶源开始侵蚀它的生命本源。我们试过各种方法,分离、稀释、甚至想取出那颗晶源——但都失败了。晶源已经和它的神经系统长在一起,强行取出会立刻要它的命。”
白铃走上前,手掌悬在素素上方。能量如丝如缕地渗入,感知着它体内混乱的能量流动。
确实很糟。
那颗乳白色晶源像一颗寄生在心脏位置的肿瘤,伸出无数能量触须扎进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它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将素素从一条蛇,改造成某种……能量生命体。
但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能量与肉体的撕裂与重组。素素能活到现在,全靠惊人的意志力——或者说,靠它对李墨李泉的眷恋。
“它很痛苦。”白铃收回手,“而且这种痛苦会一直持续,直到最后一丝生命能量被晶源取代。到时候,它会‘死’,但身体会继续活动,变成一具纯粹由晶源驱动的……空壳。”
李墨的手在颤抖:“没有……办法了吗?”
“有。”白铃看向白思芊,“判行局的后勤部有“剥离”技术。虽然风险很高,但成功率在三成左右。”
“三成……”李泉喃喃。
“而且需要立刻进行。”白思芊补充,“以它现在的状态,撑不过一周。”
李墨闭上眼睛。这个在荒野中挣扎了十几年、面对权贵和野兽都不曾低头的男人,此刻眼角有泪水滑落。
“我们……没有钱。医疗费,我们付不起。”
“不需要钱。”白铃说,“判行局的规矩:发现高价值晶源生物样本,可以申请特殊医疗救助。素素的情况完全符合条件。”
她顿了顿:“但前提是,你们必须跟我们回去。私自研究晶源融合技术是重罪,但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比如提供研究数据,协助捕捉失控实验体——可以减刑,甚至豁免。”
李墨和李泉对视一眼。
回去?回到那个让他们家破人亡、充满痛苦回忆的城市?回到那些吃人的规则和冷漠的人群中?
但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素素……
“我们答应。”李墨抬起头,眼神里重新燃起某种光亮,“只要能救素素,我们做什么都行。”
“哥……”李泉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素素忽然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它抬起头,看向窗外,信子急促吞吐,发出一连串高低起伏的嘶鸣。
那声音不再像人话,而是某种……警告。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地面在震动。
不是兽群接近的那种规律震动,是更沉重、更狂暴的,像有巨人在山间行走。远处传来树木断裂的咔嚓声,岩石滚落的轰隆声,还有……
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咆哮。
李墨的脸色变了。
“是它们……”他抱着素素的手收紧,“它们……提前回来了。”
第一只出现在村口。
是那头野猪王。
它比普通的野猪大了至少三倍,肩高超过两米,浑身长满暗褐色的刚毛,每一根都硬得像钢针。獠牙弯曲如镰刀,尖端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被改造成了晶源合金。
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不是红色,是暗紫色的,像两颗燃烧的煤核,里面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纯粹的、饥饿的疯狂。
它站在村口的废墟上,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冲击得房屋都在颤抖,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第二只、第三只……从山林里走出。
巨熊,站立起来超过四米,双掌拍击地面能留下半米深的坑洞。山狼,体型比马还大,嘴里滴落的涎水腐蚀着地面,冒出青烟。山猫,动作敏捷如鬼魅,在废墟间跳跃,几乎看不清身影。
五只失控的野兽,将小小的荒村围在了中央。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
素素。
或者说,素素体内那颗纯净的、能让它们再次进化的晶源。
“带素素去地下室!”李墨将白蛇塞给白思芊,“那里有加固过的避难所,能撑一段时间!”
白铃已经拔剑:“不。逃不掉的。它们能追踪能量,躲到哪里都会被挖出来。”
她看向队友:“准备战斗。夜无言、凌瞳莉,你们负责牵制山猫和山狼,它们速度快,但防御相对弱。夏沐荷,用藤蔓限制巨熊的行动。李墨李泉——”
她转向兄弟俩:“你们的弩,能对野猪王造成伤害吗?”
李墨咬牙:“正面硬抗不行,但如果有机会射中眼睛或者喉咙……”
“那就制造机会。”白铃举起剑,剑身燃起金白火焰,“我来对付野猪王。白思芊——”
她看向抱着素素的白思芊:“你保护素素,同时……找机会,让能量流动停下。”
白思芊点头。
白铃深吸一口气,“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全歼,是制造机会突围。一旦有机会,立刻往南边的河谷跑,不要回头。”
她顿了顿,红色瞳孔扫过每一个人。
“都活着。这是命令。”
话音落落,野猪王发动了冲锋。
野猪王的冲锋像一辆失控的战车。
四蹄刨起泥土碎石,沉重的身躯碾过地面,震得整片废墟都在颤抖。它低垂着头,镰刀般的獠牙对准白铃,暗紫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纯粹的毁灭欲和食欲。
白铃没有躲。
她向前踏出一步,长剑高举过头顶。金白火焰从剑身炸开,化作一道旋转的火龙卷,迎向冲锋的巨兽。
火焰与獠牙碰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强光。气浪向四周炸开,掀翻了最近的半堵土墙。野猪王被硬生生逼停,但它只是晃了晃头,鼻孔喷出两道白气——火焰在它覆盖着甲壳的皮肤上只留下浅浅的焦痕。
“防御力比预想的高。”白铃侧身避开紧随其后的第二记冲撞,剑锋顺势划过野猪王的侧腹。这次她加上了旋转的力道,剑刃像钻头一样试图破开甲壳。
火星四溅。
这甲壳比钢铁更硬。长剑只留下一道白痕,连裂纹都没有。
“弱点在关节!”李墨在远处喊道,手中的弩已经瞄准,“甲壳覆盖不到的地方!”
但他没有机会射击。因为山猫和山狼已经扑了过来。
山猫的目标是夜无言。它的速度快得离谱,在废墟间几个闪烁就逼近到面前,利爪挥出三道暗紫色的能量刃。夜无言撑起水盾抵挡,但能量刃轻易切开水幕,继续向前——
凌瞳莉的风刃从侧面切入,与能量刃碰撞抵消。两股能量在空中炸开,冲击波将两人逼退数步。
“嚯!……”凌瞳莉咬牙,“劲还真大!”
山狼则盯上了夏沐荷和李泉。它没有直接扑击,而是绕着两人快速移动,口中喷出腐蚀性的涎水弹。夏沐荷用法杖催生藤蔓形成屏障,但涎水触及藤蔓的瞬间,坚韧的植物就迅速枯萎、焦黑。
“木系被克制!”夏沐荷额头冒汗,“我的能力对它效果很弱!”
李泉举起弩,但山狼的速度太快,他根本无法瞄准。而且他的右腿行动不便,几次险险避开攻击已经气喘吁吁。
巨熊这时也加入了战团。它没有冲向任何人,而是双掌拍击地面——震荡波以它为中心扩散,所过之处地面龟裂、房屋倒塌。白思芊抱着素素跃上一段断墙,才勉强避开。
五只失控的野兽,每一只都比预想的更强。更可怕的是它们的配合——野猪王正面强攻,山猫山狼骚扰牵制,巨熊用范围攻击打乱阵型。这已经不是野兽的本能,是某种……战术智慧。
“它们在学习!”白铃一剑逼退野猪王,抽空观察战局,“战斗方式在进化!”
确实。山猫一开始只会直线扑击,现在已经开始利用废墟地形迂回;山狼的涎水弹从随机喷射变成了封锁走位的弹幕;就连看起来最笨拙的巨熊,拍击地面的时机也越来越精准,专挑众人闪避的瞬间。
而这一切的核心,是野猪王。
它不仅是战力最强的一个,似乎还在……指挥。暗紫色的眼睛不断扫视战场,每当某个队友露出破绽,它就会发出低沉的吼声,其他四只兽就会立刻调整攻击方向。
“必须先解决它。”白铃做出判断,“否则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
但她抽不开身。野猪王的攻击连绵不绝,獠牙、冲撞、都逼得她只能全力防御,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而且她的能量消耗很快。剑的火焰需要持续输出才能维持威力,而野猪王的甲壳几乎免疫所有非穿透性攻击。这样打下去,最多十分钟她就会力竭。
就在这时,白思芊动了。
她没有参与战斗,而是抱着素素在废墟间快速移动,她在倒塌的房屋间灵活穿梭。她的目标不是任何一只兽,而是……
村中央的那口枯井。
“她要做什么?”凌瞳莉一记风刃逼退山猫,抽空喊道。
白铃也看见了。但她相信她。
“掩护她!”白铃下令,同时全力一剑斩向野猪王,逼它后退。
夜无言和凌瞳莉同时发力。水幕与风墙交织,暂时挡住了山猫和山狼的追击。夏沐荷的法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绿光,无数藤蔓破土而出,缠向巨熊的双腿——虽然迅速被腐蚀,但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
白思芊已经跳进了枯井。
井很深,但井壁有开凿出的落脚处。她抱着素素快速下降,冰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井底不是完全黑暗——有淡蓝色的微光从岩缝里透出。
是晶源矿脉。
很贫瘠,能量微弱,但确实存在。林墨笔记里提到的、他们赖以生存的小型矿脉。
白思芊落到井底。这里空间不大,直径不到三米,中央有一个浅浅的水洼。她将素素放在干燥的岩石上,然后蹲下身,双手按在地面。
能量顺着她的掌心渗入岩层。
不是攻击,是……共鸣。
她在寻找那颗乳白色晶源与素素身体的连接点。就像医生用超声波定位肿瘤,她在用能量的“振动”感知能量流动的脉络。
找到了。
在素素心脏偏左三厘米的位置,那颗晶源像一颗发光的种子,深深扎根在血肉里。能量触须延伸到四肢百骸,甚至在脊柱里形成了第二套“能量神经网络”。
白思芊睁开眼,瞳孔里倒映着素素体内那复杂的、病态的能量图景。
然后,她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尝试剥离晶源——那太危险,成功率太低。她要做的是……暂时“冻结”它的活性。
就像给高烧的病人物理降温,给失控的引擎断油。
她双手按在素素身体旁边,极寒但细腻的能量如手术刀般精准切入,顺着能量触须的路径反向渗透,一点点包裹住那颗乳白色晶源。
素素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痛苦,但更多的是……某种释放。就像长久背负的重担突然被卸下,它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瞳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明的光。
“谢……谢……”它用生硬的人话道谢。
白思芊没有回应。
井外的战斗越来越激烈。爆炸声、咆哮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不断传来,偶尔还有人的闷哼——有人受伤了。
白思芊加快了速度。
井上,战局正在恶化。
夜无言的左肩被山猫的利爪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水刃已经维持不住形态。凌瞳莉的风刃也稀薄了许多,她的脸上有被能量余波擦出的血痕。
夏沐荷的法杖断了一截,木系能量消耗殆尽,只能勉强用藤蔓做些简单的牵制。李墨和李泉的箭已经用完,两人背靠背站着,手里握着短刀,气喘吁吁。
只有白铃还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