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城门很高,高到仿佛要将所有踏入者的脊梁先压弯三分。
跨过那道分隔尘世与权柄的界线时,苏暮雨手中的油纸伞沿,几不可察地向身侧抬了半寸。
谢星眠走在他撑开的那片干燥之下,素白衣袂拂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未沾半点雨渍。
墙头后的眼睛,不止一双。
那些视线黏稠、警惕,混在檐角滴落的雨声与远处模糊的市井喧哗里,如附骨之疽般追随着他们的脚步——
那些人来自影宗?还是号称百晓江湖事的百晓堂?亦或是其他什么藏在暗处的势力。
两人都未曾侧目。
苏暮雨只是将伞面再偏了半寸,自己的左肩顷刻被雨丝浸透,墨蓝的衣料颜色深了一层。
谢星眠脚步微顿,抬眼看他。
他却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到底是天子脚下......”
谢星眠的视线掠过街道两侧琳琅的铺面与涌动的人潮,雨幕也未能洗去这座城池骨子里透出的、近乎倨傲的繁华:
“这里的人,看着都不太欢迎我们。”
“自然。”苏暮雨温声应道,“没人会希望带来死亡的恶鬼,走到阳光之下。”
“不过,”谢星眠将目光投向街边那些喧闹的摊贩,声音里带着一丝新鲜的探究,“他们的想法不重要。”
“你看,哪怕落着雨,街上仍有这么多人往来,确实比南安城热闹些。”
“天下四城之首,本该如此。”
苏暮雨的目光扫过街景——
卖伞的老妪蜷在檐下打盹,吆喝糕点的少年嗓音清亮,两个布衣老者蹲在茶摊旁对弈,酒楼跑腿的小厮抱着食盒匆匆掠过......
人人面上都带着天启城民特有的、混杂着精明与安逸的神气。
然后他听见了孩童的哭声。
循声望去,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正扯着父亲的衣摆,哭闹着指向摊上红艳艳的糖葫芦。那父亲似在训斥,语气却无奈,最终败下阵来,摸出几枚铜钱。
苏暮雨的脚步停了。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他看见的不是那对父子,是很多年前的卓雨落,牵着一个同样年纪、眼睛亮晶晶的小男孩,站在这条街的某个拐角。
那日的阳光很好,糖葫芦的糖衣在光下亮得晃眼。父亲蹲下身,将那一串红艳递到他手中,笑着揉他的发顶。
后来他们还去了钦天监。
白发的老监正赠他一柄小小的桃木剑,说能驱邪祟,护平安。
再后来是稷下学宫。父亲指着那扇沉重的朱门说,待你长大,便来这里,让天下最好的先生教你读书明理,习剑守心。
那时春风拂过宫墙外的柳枝,父亲的掌心温暖而有力。
“想吃糖葫芦吗?”谢星眠注意到苏暮雨的视线,一直定在那个糖葫芦小摊的方向。
苏暮雨回过神来——
她正看着他,目光清澈,带着询问。
苏暮雨垂下眼睫,将眼底翻涌的过往尽数掩去,只余一片沉静的幽潭。
“太甜了。”他说。
可他还是走向那个小摊,摸出铜钱,换回一串晶莹红润的糖葫芦。他递给她,语气平淡如常:
“尝尝看,与南安城的糖葫芦,有何不同。”
谢星眠盯着那串红果看了几息,忽然抬起眼,对他眨了眨。
那眼神里有一丝狡黠的、心照不宣的笑意。
“你知道的,”她说,“我不吃山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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