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已连着好几日未曾踏入福慧公主府那扇朱漆大门了,府中的女使们皆察觉到了这微妙而紧张的气氛。此番回话,那女使悄悄抬眼觑了觑福慧长公主的神色,只见公主面色阴沉似水,眼神中似有寒星闪烁,吓得她赶忙垂下头去,心内暗自叫苦不迭。主子们之间一旦有了龃龉争吵,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便如同惊弓之鸟,时刻担忧会遭受无妄之灾,成为那被殃及的池鱼。
嘉沁莲步轻移,身姿冷傲地迈进了平阳侯府。只见平阳侯正独自坐于堂上,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块月牙形的玉佩,那玉佩在他的指尖翻转,隐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堂上的光线有些黯淡,半张脸隐匿于这暗影之中,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冷峻之感。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膳食,却未曾动过一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此刻的烦闷心境。
平阳侯听闻那熟悉的脚步声,却仿若未闻,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从那紧抿的薄唇中冷冷地吐出一句:“我当真是糊涂了,就不该应允你让月见去公主府。”话语中虽听不出太多波澜,可那藏于深处的怒气,却如同暗涌的潮水,稍有不慎便会掀起惊涛骇浪。
嘉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发出一声嗤笑,缓缓整了整衣袂,端庄地在他对面坐下,美目流转间,波光潋滟却又透着冷意:“怎么?你莫不是以为自己那些小心思藏得密不透风?”言罢,她素手轻扬,从衣袖中扯出一方绣帕,那绣帕如同一朵凋零的花,被她随意地扔在了桌上。帕子的一角,绣着一弯精巧的月牙,只可惜此刻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餐盘之中,瞬间染上了一片油渍,显得有些狼藉。
平阳侯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那方绣帕,顿时神情大变,仿若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怖之物,匆忙起身,伸手将那绣帕拾起,小心翼翼地攥在手中,那模样好似生怕弄坏了一丝一毫。
嘉沁冷冷地看着他这般失态的举动,纵使心中已然满是愤懑与焦急,却依旧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地坐着,保持着身为公主的那份尊贵与高傲。“你最好祈求你那些心思不会再次被人察觉,否则,你不妨猜猜,谢夫人知晓后,会不会恨不得立刻与你断绝关系。”
这一番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地刺中了平阳侯的要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手中紧紧握着那块玉佩,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嘉沁的话语,恰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所在。他自幼丧亲,全靠长姊悉心照料长大,长姊于他而言,既是姐姐,又似母亲,是他在这世间最为珍视之人,他又怎敢做出让长姊痛心失望之事。
在那庄严华丽的两仪殿内,谢月见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中的女使们将各方送来的赏赐一一登记在册,随后有条不紊地摆放整齐。她的目光却有些空洞无神,仿若陷入了某种深深的思绪之中,又似乎仍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命运转折中回过神来。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转瞬之间,却已然成为了这深宫中的天子妃嫔,这巨大的身份转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饮露,这个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贴心侍女,轻手轻脚地拿了一条织锦毛毯,轻轻盖在了谢月见的膝上。这毛毯是陛下格外开恩,特许她从宫外带进来的为数不多的物件之一,承载着她对宫外生活的一丝眷恋与回忆。饮露微微咬着嘴唇,脸上满是踌躇之色,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谢月见敏锐地察觉到了饮露的异样,抬手止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语,而后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其他人都退下。随着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谢月见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软软地靠在了窗畔。她的目光透过那雕花的窗棂,紧紧地盯着窗外那片广袤无垠的蔚蓝天空,思绪飘远。直到天边的落霞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渐渐将那洁白的云朵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枝头有几只燕雀停歇片刻,随即又振翅高飞,划过那辽阔的天际。那自由翱翔的身姿,让她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她深知,那曾经熟悉的家园,那些简单而快乐的日子,如今都已成为了遥不可及的过去,她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恍然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悄然氤氲在衣袖之上,晕染出一片淡淡的水渍,恰似她此刻那无法言说的哀愁。
而在王宫的另一处宫殿——王南段内,曹欢枝死死地盯着易宜云送来的那块凉玉,眼神中满是怨毒与不甘,她恨不能立刻将这玉扔在地上,摔个粉碎,方能解她心头之恨。身旁的女使见势不妙,急忙上前紧紧拉住自家主子的手臂,阻止了她这冲动的行为,而后迅速将那凉玉收了起来。这玉触手生凉,质地温润,当属难得一见的珍品。可如今在这等情形下送来,在曹欢枝看来,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嘲讽。自从谢月见入宫之后,陛下的心思便全在她一人身上,曹欢枝这个曾经备受宠爱的妃嫔,一下子被陛下抛在了脑后,鲜少召见。
曹欢枝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手帕,那手帕已被她揉得皱巴巴的。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决绝与坚毅之色,心中暗暗发誓:她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认输,这宫中的恩宠之争,她定要全力以赴,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去把我那套系青色的衣裙收拾出来。”她冷冷地吩咐道。那套衣裙,是她从前在太子府时,特意差人去宫外寻来能工巧匠,耗费了无数心血,仿照陛下曾夸赞过的样式精心制作而成的。她相信,只要穿上它,定能勾起陛下对往昔的回忆,重新赢回陛下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