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鹦鹉啄碎玉冠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清脆。
林清晏蹲身用银簪挑起那片浸透沙棘香的绢帕,青铜铃突然贴着腕骨发烫。
她望着沈昭剑尖残留的玉屑:"三公子藏毒自尽时,将军为何要劈碎他的发冠?"
"他八岁那年,曾用玉冠暗格给我送过生辰礼。"沈昭收剑时剑穗扫过她发间沾的桂花,昨夜替她煎药时燎焦的袖口还沾着药渍,"现在想来,他当时赠的狼毫笔杆里,应当也藏着毒粉。"
林清晏指尖刚触到青砖缝隙里的松脂,后颈突然被温热手掌扣住。
沈昭将她整个人带离原地时,檐角坠下的瓦片正砸在她方才跪坐的位置。
"当心。"他呼吸拂过她耳畔新结的痂,半月前替她挡下毒箭的伤口还在渗血,"你脸色比西跨院那株将死的白山茶还难看。"
月光掠过林清晏腕间青铜铃,照出铃舌上凝结的松脂竟与沈昭铠甲缝隙里的残胶如出一辙。
她借着扶他手臂起身的姿势,突然嗅到他护腕内侧残留的沉水香——这是极度焦虑时才会散发的味道。
"将军在怕什么?"她故意将染着鹤顶红的指尖按在他脉门,"怕我发现三公子玉冠碎片里嵌着的,其实是漠北进贡的玄铁?"
沈昭反手攥住她手腕按在墙上时,林清晏终于看清他瞳孔里映着的不是自己,而是五年前被玄铁箭贯穿咽喉的沈老将军。
青铜铃撞在砖墙上震出奇异的调子,惊得鹦鹉突然吐出块沾血的蜡丸。
"此物产自南疆。"林清晏用簪尖挑开蜡衣时,熟悉的苦杏仁味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正是嫡姐棺木中导致尸身不腐的秘药,"烦请将军带我去趟西偏院。"
沈昭的佩剑斩落三重铜锁时,积灰的匾额上"栖梧阁"三字让他瞳孔骤缩。
林清晏假装没看见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时,绣鞋却踩到块刻着"兖州水纹"的青玉残片。
"这是母亲生前居所。"沈昭剑尖挑起蛛网密织的帐幔,二十年未变的陈设让他喉间发苦,"她当年握着军粮账册自焚时,怀里还抱着给我缝的护心镜。"
林清晏突然捂住口鼻。
腐朽的沉香木柜里涌出浓烈的悲伤气息,混杂着怨恨与不甘的药香几乎将她淹没。
她踉跄着扶住妆台,铜镜背面暗格里突然掉出本烧焦的账册。
"别碰!"沈昭拦腰抱住扑向账册的林清晏,剑风扫开毒针的瞬间,账册里飘落的红梅干花却让他如遭雷击——这正是他每年生辰都会收到的匿名贺礼。
林清晏趁机咬破指尖将血抹在账册残页上,浮现的暗纹竟与沈昭军报上的流寇标记完全重合。
她突然轻笑出声:"原来将军这些年追剿的'流寇',都是偷运漠北玄铁的官船?"
窗外惊雷炸响时,沈昭发现林清晏的耳坠不知何时少了一只。
顺着她视线望去,妆匣底层暗格里静静躺着半枚虎符,边缘还沾着与老将军致命伤相同的蛇毒。
"小心!"
林清晏突然被沈昭扑倒在地。
横梁坠落的瞬间,她嗅到他衣襟里藏着的药香突然转为旖旎的苏合香——这是动情时才会散发的味道。
青铜铃擦着他颈侧划过,在青砖地上撞出清脆的颤音。
"将军的虎符,"她在尘烟中举起那半枚信物,"怎么与圣上赐婚那日,嫡姐藏在嫁衣暗袋里的残符严丝合缝?"
沈昭握着她的手将虎符按进墙砖凹槽时,密室石门轰然开启的震动惊飞了檐下鹦鹉。
林清晏刚要举灯,却被满室冰棺震得倒退三步——二十余具女子尸身皆着嫁衣,心口都插着刻有沈氏族徽的断刃。
"这是我父亲的手笔。"沈昭剑尖挑开最近那具尸体的衣襟,露出与厨娘如出一辙的蝴蝶刺青,"她们都是..."
林清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腕间青铜铃发出刺耳鸣响。
她望着冰棺后那排贴着"朱颜改"标签的药坛,终于明白嫡姐为何要在合卺酒中下此毒——那根本是为掩盖更深的秘密。
当沈昭用染血的帕子替她擦拭额角冷汗时,林清晏在血腥气中嗅到了转瞬即逝的龙涎香。
这是唯有御前当值之人才会沾染的气息,而她分明记得,三日前来送药的苏青梧袖口也有此香。"当心檐角!"
苏青梧提着药箱冲进密室时,裙摆卷起地上积了二十年的香灰。
她将银针扎进林清晏虎口穴位,目光扫过冰棺上凝结的霜花:"这朱颜改的配方里混着南疆血藤,遇热会催发致幻毒雾。"
沈昭剑尖抵住她咽喉:"你如何知晓密室位置?"
"将军不妨闻闻这个。"苏青梧从袖中抖落几片焦黄药渣,苦杏仁混着铁锈味瞬间在潮湿空气里炸开,"三更时分西跨院药圃突然冒起青烟,倒像是有人急着毁尸灭迹。"
林清晏突然按住沈昭握剑的手。
月光穿透漏窗落在苏青梧发间,几点未融的雪粒子正闪着与冰棺相同的幽蓝光泽——这是唯有冬日才生长的寒鸦草汁液。
"苏姑娘是从后山绕道来的?"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沾了虎符蛇毒的指尖按在妆台铜镜上,"这路上可遇见什么活物?"
话音未落,那只绿毛鹦鹉突然撞破窗纸俯冲下来。
苏青梧扬手撒出药粉的瞬间,林清晏看清它爪子上缠着的金线竟与嫡姐棺中裹尸布经纬相同。
"是报丧鸟。"苏青梧用银镊子夹住鹦鹉舌下渗血的蜡丸,"这畜生至少被三种毒物喂养过,能循着龙涎香追踪活人。"她突然掀开药箱夹层,二十余枚贴着"兖州官印"的蜡丸哗啦啦滚落在地。
沈昭瞳孔骤缩——这些正是半月前军粮船上失踪的密函容器。
"家父曾任太医院判。"苏青梧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狰狞的烙伤赫然是沈氏族徽,"当年因不肯调配朱颜改的解毒方,被活活烧死在御药房。"她指尖抚过冰棺边缘暗纹,"这些姑娘们中的蝶吻毒,需用十年生的寒潭水蛭做药引。"
林清晏腕间青铜铃突然发出蜂鸣。
她踉跄着扶住冰棺,棺盖内侧几道新鲜的抓痕让她后背发凉——这分明是七日前刚留下的痕迹。
"有人用这些尸体试药。"沈昭剑锋刮下冰棺表面的霜晶,紫黑的冰碴里裹着未消融的血珠,"苏姑娘可识得此物?"
苏青梧突然将药箱整个砸向东南墙角。
破碎的陶罐里钻出十几条通体赤红的蜈蚣,撞在沈昭剑刃上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是漠北的火炼金。"她将雄黄粉撒成八卦阵型,"此物见血即狂,需得......"
话音被瓦当碎裂声骤然打断。
林清晏突然扯住两人衣袖急退三步,他们方才站立的地面竟裂开蛛网状的缝隙。
腐朽的梁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二十余具冰棺突然同时转向北方。
"是子午归墟阵。"苏青梧将药箱铜扣掰成罗盘形状,"此阵需以血为引,将军可否......"
沈昭割破手掌的瞬间,林清晏突然捂住胸口。
她腕间青铜铃的裂纹里渗出黑血,竟与冰棺抓痕处的污渍逐渐融合。
密室四壁突然浮现出暗红色脉络,像极了人体经络图。
"快看棺底!"
苏青梧突然扑向最近的冰棺。
她指甲抠开凝结的冰霜,露出棺底密密麻麻的针孔——这些孔洞排列方式竟与沈昭护心镜上的七星图完全一致。
"是沈家军的求救暗码。"沈昭剑身映出孔洞透过的月光,"父亲遇害前半月,曾在密函提过用冰鉴传讯......"
凄厉的鸦啼突然刺破夜空。
林清晏猛地拽住沈昭后襟,他佩剑斩落的半截鸦羽上竟沾着御用朱砂。
苏青梧突然将雄黄粉撒向房梁,十几只通体雪白的蝙蝠扑棱棱坠地,每只爪子上都拴着指甲盖大小的铜铃。
"是栖梧阁的守宫铃。"沈昭碾碎铜铃,内壁刻着的"昭"字让他喉头发紧,"这是我七岁那年亲手给母亲做的风铃。"
林清晏突然捂住口鼻。
蝙蝠尸体散发的腐臭味里,竟混着嫡姐生前最爱的鹅梨帐中香。
她踉跄着退到窗边,突然发现院中那株枯死的山茶树竟抽出新芽,嫩叶背面密密麻麻全是针眼大小的孔洞。
"树根在渗血!"苏青梧的药锄撞上坚硬物体。
沈昭用剑挑开泥土,半截刻着"兖州军械"字样的箭矢赫然入目——这正是五年前导致沈老将军殒命的玄铁箭。
林清晏腕间青铜铃突然炸裂。
她望着满地碎片中浮起的血色暗纹,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嗅到的焦虑与情动气息从何而来——青铜铃里封着的,竟是沈家历代主母的心头血。
"当啷"一声,沈昭的佩剑突然脱手坠地。
他望着从箭簇缝隙里飘出的半片金箔,上面熟悉的瘦金体正是圣上批阅奏折时惯用的笔迹。
林清晏正要上前,突然被苏青梧扯着胳膊拽到立柱后。
"小心脚下!"
无数条血线顺着地砖缝隙蔓延,渐渐汇聚成沈氏族徽的图案。
偏院古井突然传出轱辘转动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井绳缓缓爬上来。
沈昭拾剑划破掌心,将血滴进青铜铃碎片中,二十余具冰棺突然同时发出悲鸣般的震颤。
林清晏在漫天扬尘中抓住苏青梧的手。
她指尖触到对方腕间凹凸不平的疤痕,恍惚想起三日前在药房瞥见的密档——太医院苏氏灭门案卷宗里,最后消失的证物正是半枚染血的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