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松开的一瞬间,段辞的指尖微微颤动。粗糙的麻纤维摩擦着腕部磨破的伤口,带来细密的刺痛。他保持着昏迷时的呼吸频率——每次吸气时腹部缓慢隆起,呼气时肩膀自然下沉,这是他在偶然学会的伪装技巧。
甲板下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船底来回刮擦。每一次撞击都让船身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碎的木屑从天花板簌簌落下,有几片落在段辞的睫毛上。他强忍着眨眼的冲动,任由那些碎屑随着呼吸微微震颤。
"动作快点!"李铁柱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伴随着靴子踏在木板上的沉重声响,"把他们都扔到最里面的舱室,用铁链锁住。"
段辞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两个人架了起来。左边那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右臂上缠着浸透血污的布条;右边的人呼吸粗重,每次呼气都带着劣质烧酒的气息。他们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掌心的老茧。
他被半拖半抬着穿过狭窄的走道。眼睛睁开的一条缝隙里,他看到墙壁上布满奇怪的划痕——有些像是利器留下的,更多的则是某种爪痕。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痕迹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在这里疯狂地攀爬过。
"这个放最里面。"酒气熏天的男人说道,声音里带着令人不适的兴奋,"你们看他锁骨上的胎记,像不像去年捞上来那块龙玉上的纹路?"
段辞感到衣领被粗暴地扯开,冰凉的空气直接接触到他锁骨处的皮肤。那个从小就有、形如残损鳞片的胎记此刻正隐隐发烫。粗糙的手指按在胎记上用力摩擦,指甲边缘刮得生疼。
"妈的,真的在发光..."男人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段辞趁机让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向前倾倒,额头重重磕在木板上,发出令人信服的闷响。这一撞让他的视线真的有些模糊了,但同时也掩盖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清明。
"昏着更好处理。"另一个声音说道,随即段辞感觉自己被拖进了某个封闭空间。这里的空气更加浑浊,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某种奇怪的腥甜气息。他的后背撞上坚硬的舱壁,一阵剧痛顺着脊椎窜上来。
铁链哗啦作响,冰凉的金属环扣上他的脚踝。段辞通过地面的震动判断出其他祭品也被陆续拖了进来。最近的那个应该是那个年轻女子,他闻到一丝淡到几乎消散的茉莉花香——是海边姑娘们常用的皂角味道。
当最后的锁链声停止,沉重的舱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被关上。段辞数着守卫的脚步声,直到确定他们真的走远,才缓缓睁开眼睛。
黑暗。浓稠得几乎实质化的黑暗。
他眨了眨眼,等待瞳孔适应。渐渐地,一些轮廓浮现出来:从天花板垂下的铁钩,角落里堆放的渔网,还有五个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形。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上那些发光的符号——像是用某种荧光涂料画上去的,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微光。
段辞轻轻活动手腕,发现麻绳确实已经松开。他小心地摸索着脚镣,指腹触碰到锁孔时停顿了一下——这种老式锁具他在军营见过,如果有合适的工具...
"你...你醒着?"
气若游丝的女声从右侧传来。段辞转头,看见那个渔村姑娘正睁大眼睛望着他。她的脸色在蓝光映照下显得惨白,下唇有一排清晰的齿痕,显然一直在强忍恐惧。
"别怕。"段辞压低声音,慢慢挪到她身边,"我叫段辞。你是这个村的?"
姑娘点点头,细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林小满...我、我阿爹是村里的渔医。"她突然抓住段辞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肤,"他们杀了全村...把尸体沉在龙神礁下面...那些鱼...那些鱼在吃..."
段辞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指,发现她腕间的贝壳手链缺了一块,断裂处异常平整,像是被利器切断的。其中一枚贝壳上有个细小的孔洞,在蓝光下隐约可见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船身突然剧烈摇晃,伴随着从深海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那声音像是无数人在水下尖叫,又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哀嚎。发光的符号突然亮度暴增,在墙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林小满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段辞感觉到脚镣的锁芯正在发烫,他锁骨处的胎记也传来阵阵刺痛。最奇怪的是,这两种痛感居然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就像...
就像在共鸣。
"段...段大哥..."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我阿爹死前说过...龙玉选择的人...能听见海哭..."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船底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整艘船倾斜到可怕的角度,段辞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在翻倒的火盆照亮舱室的瞬间,他看见海水正从木板缝隙渗入——但违反常理的是,这些水珠不是向下流淌,而是沿着墙壁向上攀爬,在舱顶汇聚成模糊的人形。
水形睁开双眼,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盏明灯。
"沧溟?"段辞脱口而出。
水形的嘴唇部位泛起涟漪,沧溟空灵的声音在密闭舱室内回荡:"船下有鲛人族的伏兵...他们在等满月时刻..."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多的水珠加入这个人形,使其轮廓愈发清晰。段辞甚至能看清她龙角上特有的螺旋纹路。
"我能制造混乱..."水形伸出手,一滴水珠落在段辞锁骨胎记上,冰凉触感瞬间变成灼热,"但你们必须自己到右舷...海水会接应..."
话音未落,整艘船突然被某种巨力掀起。段辞在剧烈的摇晃中看见林小满惊恐地指向舱门——那里正有黑色的液体从门缝渗入,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是鲛人毒!"林小满尖叫着往后缩,"碰到会烂掉骨头的!"
段辞抓起地上断裂的木条,对准脚镣的连接处猛砸。三下重击后,生锈的铁链终于断裂。他扑向其他昏迷的祭品,却发现他们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灰色,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没时间了!"段辞随手抓过一根生锈的铁丝"门锁...我来..."
段辞低头准备强开,这才注意到自己指尖沾着的荧光粉末——是之前在洞穴里接触过鲛人真身时留下的。他将粉末抹在舱门锁孔处,起到防滑的作用,伴随着滋滋作响的声音,金属锁具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崩坏。
当他一脚踹开舱门时,眼前的景象让血液几乎凝固——
甲板上空悬浮着数个巨大的水球,每个里面都困着拼命挣扎的船员。月光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蓝色,照得一切如同噩梦。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李铁柱,他半个身子已经异变,皮肤上覆满鳞片,右手化成了可怖的骨刃,正疯狂劈砍着困住他的水球。
"快走!"水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急呼,"右舷!"
段辞拽起林小满冲向指定位置,却在半路猛地刹住脚步。甲板中央,一条堪比巨蟒的触手正破开木板钻出,吸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人的牙齿。更可怕的是,海面下隐约可见长达数十丈的阴影正在盘旋,每次游动都引起海水的异常波动。
"低头!"
熟悉的男声在脑后炸响。段辞本能地俯身,一道金光擦着他发梢掠过,将扑来的鲛人祭司钉在主桅上。他转头看见安踏浪而立,月光在他龙角上折射出七彩光晕。他指尖还残留着金色光芒,眼神却落在段辞渗血的锁骨处。
"你的印记..."他声音里带着某种古老的哀伤,"果然在苏醒..."
段辞低头,发现那个鳞片胎记正透出与面前之人龙角相同的光晕,两种光芒此起彼伏,如同在对话。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暴风雨中的孤舟、染血的龙鳞、女子悲怆的吟唱...
"小心身后!"
面前之人的警告来得稍迟一步。段辞感到背后袭来刺骨寒意,他本能地旋身,却见李铁柱的骨刃已经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际,面前之人闪身挡在他面前,骨刃深深刺入他的左肩。
"安!"
段辞接住他下坠的身体,触手一片湿热。安的伤口周围迅速泛起青黑色,龙角的光芒急剧暗淡。他颤抖的手指抚上段辞的胎记,气若游丝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带他们...跳海...记住...龙的新娘..."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整艘船发出恐怖的断裂声。段辞看见李铁柱已经完全异变,正举着刻满符文的鱼叉逼近。海面下的阴影终于浮出水面——那是条堪比小山的双头海蛇,每片鳞甲上都嵌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系统提示:副本记忆已唤醒”
没有时间犹豫了。段辞抱起昏迷的安,朝吓呆的林小满厉喝:"深吸气!跟我跳!"三人纵身跃入怒海的瞬间,他看见安用最后的力气弹指点在自己胎记上。
冰冷的海水吞没了一切声响。段辞感到有柔软的东西裹住自己下沉的身体,锁骨处的胎记灼热如烙铁,与怀中龙神微弱的心跳渐渐同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隐约看见无数发光的水母组成通路,延伸向深海最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