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的黑暗包裹着段辞的每一寸皮肤。
下沉。永无止境地下沉。
耳膜承受着越来越强的水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段辞的肺部火烧般疼痛，缺氧让他的意识开始飘散。怀中的男人像块冰冷的玉石，银白长发在水中舒展，如同某种深海植物的触须。他死死搂住他劲瘦的腰肢，生怕一个松懈就会永远失去这抹温度。
水流的触感像丝绸般滑过皮肤，带着深海特有的寒意
突然，一抹幽蓝的光晕在下方亮起。接着是第二处、第三处……无数发光的水母从深渊中升起，它们半透明的伞盖规律地收缩舒展，触须随着水流优雅摆动。这些生物组成一条蜿蜒的光带，如同海底的银河，为下沉的三人指明方向。
段辞的视线开始模糊。在即将失去意识的边缘，他感觉锁骨处的胎记突然剧烈灼烧起来。金色的纹路从胎记中心蔓延，像活物般爬满他的胸膛。更奇异的是，这些金纹与男人龙角的光晕产生了共鸣，两种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某种保护性的光茧。
光茧内部水流变得温暖，像是回到了母体的羊水中
"呼吸。"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既像安又不像。这声音更加古老，带着深海回响般的混响。段辞本能地张开嘴，预想中的溺水感没有出现——海水流经他的咽喉，却在胸腔里转化为可供呼吸的空气。这种体验诡异又美妙，就像突然长出了鱼的鳃。
林小满在他身侧挣扎，女孩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段辞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发光的胎记上。奇迹发生了：金纹顺着手臂流向林小满，在她颈部形成腮状的纹路。女孩惊愕地摸着自己新增的"器官"，第一次在深海中吸入生命之气。
三人被水母群引导着，向更深处的黑暗下沉
随着深度增加，周围水温不降反升。某种巨大的阴影在前方缓缓成形——那是座沉没的古城。断裂的珊瑚柱上雕刻着龙形图腾，残垣断壁间游弋着发光的深海生物。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市中央的宫殿，由某种会自行发光的白玉建造，在黑暗中如同海底明月。
段辞的脚尖触到了宫殿台阶。细腻的白沙从趾缝间溢出，每一粒都带着微弱的荧光。当他抱着男人踏上台阶时，整座宫殿突然亮起更多光源，仿佛在欢迎久违的主人。
宫殿穹顶镶嵌着数百万颗夜明珠，模拟出星空的模样
"龙神宫……"林小满的思维通过水流直接传递到段辞脑海，"阿爹说这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宫殿大门无声开启，十二尊鲛人石像列队两侧。这些雕像与段辞之前见到的鲛人截然不同——它们面容祥和，手持珊瑚制成的乐器，尾鳍舒展如舞裙。最奇异的是，当三人经过时，石像的眼睛竟会转动追随。
内殿中央是个巨大的珍珠贝床，足有三丈见方。段辞小心翼翼地将男人放在柔软的珍珠层上。她的伤口仍在渗出青黑色的血液，这些液体在水中并不溶解，而是像有生命般扭曲蠕动。
"需要……龙玉……"林小满比划着，从贝壳手链的暗格里取出一枚鳞片状的白玉。这玉刚接触海水就发出清脆的嗡鸣，表面浮现出与段辞胎记如出一辙的纹路。
白玉悬浮到安伤口上方，开始吸收那些青黑色毒素
段辞突然按住太阳穴。随着白玉的鸣响，大量陌生记忆碎片涌入他的意识：
——三百年前的月夜，年轻的渔夫在礁石间救起受伤的银龙；
——龙化为男子，指尖轻点渔夫眉心留下鳞形印记；
——两人在海底宫殿私定终身，引来男子兄长沧魑的震怒；
——最后的画面是男人被七根骨刺钉在祭坛上，渔夫则被……
——画面里的男人叫沧溟……
"啊！"段辞跪倒在地，胎记处的金光剧烈闪烁。珍珠贝床上的安突然睁开眼睛，金色竖瞳直直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你终于想起来了。"他的声音直接在段辞脑内回荡，"我的……新娘。"
殿外突然传来恐怖的撞击声。整座宫殿剧烈摇晃，夜明珠纷纷从穹顶坠落。透过水晶墙壁，段辞看到那条双头海蛇正在疯狂攻击防护结界，每个头颅都长着酷似沧溟的脸。
"沧魑来了。"沧溟试图撑起身体却失败了，"他现在是……堕龙……"
林小满突然冲向殿角的一架珊瑚琴。当她拨动琴弦时，发出的不是乐音而是某种古老的龙语。墙壁上的浮雕应声亮起，展现出一幅复杂的星图。
"村子的……秘密！"她的思维波动剧烈，"月相与潮汐……能重新封印……"
段辞的胎记突然与星图产生共鸣。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墙壁，手指准确按在某个星座图案上。整个宫殿开始旋转，地板中央开启一道暗门，露出向下的螺旋阶梯。
阶梯深处传来心脏跳动般的震动
沧溟的龙角突然恢复些许光芒。他挣扎着抓住段辞的手腕："下面是……龙玉的核心……也是我的……"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青黑色血丝从嘴角溢出。
"我先下去。"段辞轻吻他冰凉的指尖，"这次换我保护你。"
当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整座宫殿突然响起古老的歌谣。那是三百年前渔夫常为银龙哼唱的曲调，此刻从每一块珊瑚、每一颗珍珠中幽幽传出，仿佛这座海底宫殿本身就承载着他们的记忆。
阶梯似乎没有尽头。段辞数到第九百九十九级时，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个球形洞窟，中央悬浮着块巨大的龙形水晶。水晶内部封存着个令他心脏停跳的景象：
那是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身着大红喜袍，双手交叠在胸前。最诡异的是，这具躯体没有腐败，甚至唇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仔细看，水晶表面还刻有"以吾身为契，护卿千年安"的古龙文
段辞的胎记突然灼痛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踉跄着扑向水晶，手掌刚接触表面，整个海底就剧烈震颤起来。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他看见自己——或者说前世——自愿将灵魂注入龙玉，只为镇压沧魑的疯狂；
看见沧溟如何耗尽力量将宫殿沉入深海；
看见海边的小村庄——西礁村的先祖们世代守护着这个秘密……
"段大哥！"林小满的尖叫声从上方传来，"结界要破了！"
段辞低头看向自己开始透明的双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最后抚摸了一下水晶中记忆中的面容，转身冲向阶梯。这一次，他的速度快得不似人类，水流不仅不形成阻力，反而推着他前进。
当他冲回主殿时，眼前的景象让血液凝固：沧溟半跪在地，用最后的法力维持着即将破碎的结界；林小满的珊瑚琴已断了两根弦；而水晶墙外，沧魑的两个头颅正同时喷出腐蚀性的黑炎。
"需要龙之新娘的血……"沧溟的传音微弱如风中残烛，"与堕龙之血……混合……"
段辞毫不犹豫地咬破手腕。鲜血在水中并不扩散，而是凝聚成一条细长的红线，径直飞向沧溟的掌心。与此同时，沧魑的一击终于击碎结界，宫殿穹顶开始崩塌。
无数发光的深海鱼群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用身体暂时阻挡了黑炎
沧溟将段辞的血与指尖逼出的金血融合，念诵起晦涩的龙族咒文。混合后的血液化作无数金红色细针，穿过鱼群缝隙直刺沧魑双目。海蛇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整个海底为之震动。
"现在！"沧溟用尽最后力气将段辞推向珍珠贝床，"吻我！"
段辞俯身贴上他冰凉的唇瓣。在双唇相触的瞬间，他锁骨处的胎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这光芒穿透海水，直达海面——
夜空中，满月突然染上金边。所有正在海上作业的渔民都看到了这奇景：月光在海面形成一条光路，尽头是突然浮出水面的龙神宫遗迹。而在最深处的珍珠贝床上，两个相拥的身影正被金光托起，缓缓升向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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