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纱,轻柔地覆在沧溟苍白的脸上。
段辞跪坐在沙滩上,双臂小心翼翼地托着他。他的银发铺散在细沙间,发梢还沾着未干的海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晶光。他的呼吸很浅,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唯有眉心一点淡金色的龙印证明他尚存生机。
他不敢用力,仿佛怀中的是月光凝成的幻影,稍一触碰就会消散
"段、段大哥……"林小满踉跄着爬过来,湿透的衣衫滴着水,"沧溟大人他……"
段辞没有回答。他的指尖正轻轻搭在沧溟颈侧,那里本该有龙族强劲的脉搏,此刻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肩头被黑针擦过的伤口周围,青黑色的毒素仍在缓慢扩散,像蛛网般侵蚀着原本莹润的肌肤。
"需要……龙涎草……"林小满突然抓住段辞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我阿爹说过……村子往东三里……有片暗礁……"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声哽咽。
段辞抬头望向海面。晨雾中的村里只剩几处焦黑的断壁残垣,三年前那场浩劫的痕迹至今未消。而更远处,被朝阳染成金色的海面上,隐约可见几处凸起的黑色礁石,像潜伏的兽脊。
"你守着他。"段辞脱下残破的外衫垫在沧溟头下,起身时龙玉在胎记处微微发烫,"我去去就回。"
林小满却死死拽住他的裤脚:"不行!那片暗礁有涡流,现在又是涨潮——"
"我能呼吸。"段辞指了指自己锁骨处泛着淡光的龙鳞纹,"记得吗?"
少女的嘴唇颤抖着,最终松开了手。
***
海水比想象中冷。
段辞潜入水下三丈,耳膜承受的压力让颅腔隐隐作痛。龙玉赋予的水下呼吸能力并非全无代价——每吸入一口海水转化为空气,肺部就像被细砂纸摩擦过一般灼痛。
暗流如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四肢
他眯起眼,在昏暗的水中搜寻。这片礁区地形复杂,锋利的珊瑚丛如同倒插的匕首,稍有不慎就会划开皮肉。五分钟后,他的小腿已经添了三道血痕,却连龙涎草的影子都没见到。
正当他准备浮上水面换气时,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幽蓝——在礁石最密集的夹缝中,几株半透明的草本植物正随着水流摇曳。它们的叶片形似龙鳞,茎干上还有规律闪烁的荧光斑点,与老渔民描述的一模一样!
段辞奋力游向那片礁隙。就在指尖即将触到草叶的刹那,后背突然袭来刺骨寒意。他本能地侧身,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的海蛇擦着脸颊游过,猩红的信子几乎舔到他的眼球。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条海蛇的出现,四面八方陆续浮现出更多黑影——它们不是普通海蛇,每条的头顶都长着类似龙角的突起,鳞片缝隙间渗出丝丝黑雾。
"沧魑的眷属……"段辞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龙玉在体内疯狂运转,将危机感放大十倍。他猛地折下一把龙涎草塞进衣襟,转身就往水面冲去。
海蛇群瞬间暴动!
一条特别粗壮的个体箭一般射来,毒牙瞄准他的后颈。段辞在水中急转,右手成爪直接抓向蛇的七寸。指尖触到鳞片的瞬间,龙玉的力量突然爆发,竟将整条海蛇炸成一团血雾!
其他海蛇像是被震慑般迟疑了一秒
就是这宝贵的一秒,段辞破水而出。他拼命游向岸边,身后海水已如沸水般翻腾。当他的膝盖终于蹭到沙滩时,一条海蛇的毒牙离他的脚踝只有寸许——
"滚开!"
林小满的怒喝伴随着重物落水声。段辞回头,看见少女抱着一块礁石砸向蛇群,飞溅的浪花中隐约有金光闪过。他这才注意到,她腕间的贝壳手链不知何时已经粉碎,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枚鳞片——与沧溟的鳞片极其相似,只是颜色更偏青灰。
蛇群退却了。
——
龙涎草的气味像薄荷混合了海盐。
段辞将捣碎的草汁滴在沧溟肩头伤口处,青黑色毒素立刻如活物般扭曲起来。沧溟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龙尾无意识地拍打着沙滩,激起细碎沙尘。
"按住他!"林小满急声道,"毒素剥离会很疼!"
段辞俯身,双臂如铁箍般环住沧溟的上半身,下颌抵住他冰凉的额角。当第二滴草汁落下时,沧溟猛地仰头,后脑勺重重撞在段辞锁骨上。他闷哼一声却不松手,反而收紧了怀抱。
"忍一忍……"他的唇几乎贴在他耳鳍上,"很快就好了……"
沧溟的挣扎渐渐微弱。当最后一缕青黑色被龙涎草吸出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金色竖瞳直接对上了段辞近在咫尺的脸。
两人同时僵住了。
段辞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他几乎将人整个搂在怀里,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的唇还保持着方才耳语时贴近他耳鳍的姿势。更糟的是,随着沧溟的苏醒,他感受到龙玉在体内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深处蠢蠢欲动……
沧溟先回过神来。他微微偏头,耳鳍擦过段辞的嘴唇:"你身上有龙玉的气息。"声音比平时低哑,"还有……血的味道。"
段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没等他回答,沧溟已经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小腿上最深的划痕。微光闪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
"龙涎草……"他的目光移向段辞沾满草汁的衣襟,龙瞳微微扩大,"你去了暗礁区?"
林小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两人这才想起她的存在,少女尴尬地指了指远处:"我、我去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渔船……"说完逃也似地跑开了。
沙滩上突然安静得只剩潮声。
沧溟试图坐起身,却因虚弱又跌回段辞臂弯。这个动作让他银发上的细沙簌簌落下,有几粒粘在段辞颈间,随着脉搏微微震颤。
"为什么冒险?"他终于问出这个问题,龙尾不自觉地缠上段辞脚踝,"你明明可以……"
"因为你挡在了我前面。"段辞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卷起他一缕银发,"在海底,当沧魑攻击时。"
潮水漫上来,打湿了两人的衣摆。沧溟的龙印在朝阳下流转着微光,他忽然伸手抚上段辞的锁骨,指尖描摹着那个已成型的龙鳞胎记。
"共生契约已成。"他的声音轻得像海雾,"从今往后,我的伤痛即是你的伤痛,我的生命……"
段辞握住他的手腕:"我的生命即是你的生命是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龙玉突然在他们相触的位置爆发出耀眼光芒。段辞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血脉中苏醒——不是前世记忆,而是更深层的、源自龙族本源的力量。他的视野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看清百米外海鸥羽毛的纹路;听力捕捉到海底鱼群游动的轨迹;皮肤能感知空气中最细微的湿度变化……
沧溟的龙瞳微微收缩:"你的身体……在龙化。"
段辞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发现那些淡金色的纹路再次浮现,这次却没有消退的迹象。更奇异的是,当他凝视沧溟时,竟能隐约看到她周身流转的能量场——银蓝色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唯有肩头伤口处还残留着一小片阴影。
"会疼吗?"他忍不住问。
沧溟摇头,耳鳍却微微泛红:"龙族的新娘……本就会逐渐适应伴侣的力量。"他停顿了一下,突然转开视线,"不过人类转化的案例太少,或许会有些……异常。"
段辞正想追问,远处突然传来林小满的惊呼。两人同时转头,看见少女站在一处高岩上拼命挥手,而她身后的海平面上——
三艘挂着黑帆的船正破浪而来。
段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看清船首像的模样:那是一条双头海蛇,与沧魑如出一辙。
"是鲛人族的追兵。"沧溟的龙尾绷直了,"他们感应到了沧魑的死亡。"
段辞扶着他站起来,发现自己的五感仍在增强。现在他甚至能听到船上鲛人士兵鳞片摩擦的声响,闻到他们武器上涂抹的深海毒藻气味。最可怕的是,当他的目光扫过中间那艘船的甲板时,看到了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
那人抬头,兜帽下露出一张与沧溟七分相似的脸。
"还有一个……"段辞的喉咙发紧,"龙族。"
沧溟的指甲瞬间变长,在阳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沧魑的孪生兄弟,沧夜。"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比堕龙……更危险的存在。"
海浪突然变得湍急,黑帆船的速度明显加快。林小满从礁石上跳下来,怀里抱着几块锋利的贝壳:"现在怎么办?"
段辞感受着体内流动的龙玉之力,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的转化正在加速,而这个过程消耗的,是沧溟所剩无几的龙息。
他把自己变成了他的力量源泉
"逃。"他斩钉截铁地说,一手拉起沧溟,一手拽住林小满,"往内陆跑。"
沧溟却站着没动。
"来不及了。"他望着已经逼近到能看清船头浪花的追兵,龙尾缓缓缠上段辞的腰,"但龙族的新娘……有一项特权。"
他低头吻住了段辞。
这个吻与海底那个截然不同。段辞感到龙玉在胸腔深处震颤,某种古老的力量通过唇齿相接处奔涌而来。他的视野突然被银蓝光芒充满,耳边响起恢宏的龙吟。当光芒散去时,沙滩上已空无一人——
只有一条通体银白的龙冲天而起,爪间小心抓着两个人类的身影,向着远方的山峦飞去。
而在他们身后,黑袍龙族发出了震怒的咆哮。海面应声裂开一道深渊,无数骸骨士兵攀爬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