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市六医院像具冰冷的尸体。我攥着母亲的工作证穿过消防通道,塑料封套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更衣柜钥匙在口袋里发烫,"苯系物专用"的标签随着步伐拍打大腿。档案室门禁闪着红光,我把工作证贴上去时,照片上被烟头穿的黑洞正好对准扫描口。
"滴——"绿灯亮起的瞬间,走廊尽头晃过手电筒光斑。缩进档案室反锁房门,电脑屏幕的蓝光里浮着层灰尘。主机嗡嗡的震动声里,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刺鼻,混着纸张受潮的霉味往鼻腔里钻。
母亲的工作证划过读卡器,系统弹出"血液科王玉梅副主任"的权限界面。屏幕冷光映着键盘上积的灰,我敲击回车键时,指甲缝里还嵌着浴缸排水口的铁锈。
"林强,2023年6月-8月成分血采集记录"
表格弹出来的刹那,打印机突然自动启动。齿轮咬合的声音惊得我撞翻转椅,膝盖磕在金属抽屉把手上。吐签字单飘到脚边,"林强"的签名斜得像蚯蚓爬行,而指纹采样区沾母亲常用的护手霜味道——廉价茉莉香精混着苯酚的刺鼻。
屏幕角落的监控回放图标在闪烁。点开后出现的画面让手指僵在鼠标上:监控日期显示三个月前的下午,父亲正用氟西汀药瓶抵着母亲喉咙,另一只手抓着她的食指按在采集器上。母亲病号服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下方青紫的针眼。
"最后一次..."父亲声音像生锈的锯子,"王主任说再抽八次就够阿虎上私立..."他手腕内侧的针眼在监控镜头下泛着青紫,排列形状和浴缸里母亲白发上沾的血迹如出一辙。
手电筒光斑再次扫过门缝时,进度条卡在99%的导出界面上。U盘指示灯疯狂闪烁,机箱散热器发出垂死般的嗡鸣。黑掉的显示器突然映出档案柜玻璃后的倒影——父亲扭曲的脸正贴着玻璃往里看,瞳孔放大到几乎看不到眼白,嘴角却挂着和弟弟如出一辙的笑。
"找到你了。"他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氟西汀药盒。显示器重启的蓝光里,那盒药上的生产日期正是母亲开始献血小板的日子。
我抓起还在吐纸的打印机,A4纸雪花般散落。最上面那张是市六医院的内部通知,红色公章盖着"林强同志自愿加班申请表",落款日期与母亲肝癌确诊报告完全重合。父亲突然用指节叩击玻璃,每一下都像敲太阳穴上。
"你妈没教过你..."他的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声响,"看别人电脑不礼貌?"
后退时撞倒的档案柜轰然倒地,泛黄的病历本滑出来。飘到脚边的那页记录着:"职业暴露随访:王玉梅,苯系物接触史"。母亲的字迹在备注栏补充:"林强工装裤检测出同等污染物"。
父亲的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透过玻璃,他正盯着我手里攥着的工作证——照片上母亲微笑的脸被烟头烫穿的洞,此刻正好对着他手臂上北斗七星状的针眼。
U盘终于弹出提示音在死寂中炸开。父亲踹门的动静惊醒了整层楼的声控灯,他的影子被拉长投在满地纸张上,那截露出的氟西汀药盒在光影交错间格外刺目。我弯腰去捡散落的证据时,脖颈突然感受到他呼出的酒气——和昨晚浴室门缝渗进来的一模一样。
显示器彻底亮起的瞬间,监控视频自动播放到最后帧:母亲瘫在采血椅上,而父亲正把两叠钞票塞给穿白大褂的男人。视频角落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正是劳动仲裁委撤回母亲加班费申诉的同一分钟。
"你以为..."父亲的手越过我肩膀按在键盘上,指甲缝里嵌着和浴缸滤网相同的铁锈,"这些能改变什么?"
他的工牌从领口滑出来,吊绳断裂处露出半张透析预约单。当他想抢U盘时,工作证突然从掌心掉落,正面朝上停在母亲写的便签旁:"强透析差两万"。
走廊传来保安的脚步声,手电筒光束划过父亲后颈的褐斑——和母亲遗上项链坠子的形状分毫不差。他突然僵住的动作让我看清他工装裤口袋里的东西:被血渍浸透的棉签,上面粘着的发丝和浴缸排水口捞出的那团白发一模一样。
"你妈最后那天..."父亲的声音突然年轻了二十岁,像录音带卡住般重复,"她说要给你留..."
保安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我趁机抓起工作证塞进内衣,铝箔板的尖角又一次抵在肋骨下方——母亲肝癌的位置。父亲转身时,透析留置针的反光在走廊照明下像串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