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许安然站在篮球馆门口，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入场券，汗水几乎要把纸浸透了。
她本不打算来的。
整个上午，那张票就躺在她的书桌上，像一块烧红的炭，让她无法忽视。她找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放弃——人太多、太吵、浪费时间、还有三套模拟题没做……但最后，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换上了唯一一件不是黑白灰的淡蓝色T恤，把头发扎成马尾，在下午两点四十五分走出了家门。
篮球馆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安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热浪扑面而来。馆内座无虚席，加油声、哨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声浪。许安然缩了缩脖子，沿着边缘寻找空位。她感觉自己像一滴油落入了水中，与周围兴奋的学生格格不入。
"许安然！这边！"
一个女声从右侧传来。许安然转头，看见班上的学习委员周婷婷正向她招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真没想到你会来看篮球赛，"周婷婷挪了挪位置，好奇地打量她，"你不是周末都在图书馆吗？"
许安然抿了抿嘴："偶尔...换换心情。"
"是为了许墨来的吧？"周婷婷眨了眨眼，压低声音，"他昨天在班上问谁有三班许安然的联系方式，搞得全班都炸了。"
许安然的手指猛地掐进掌心。许墨...在找她？
"啊！快看！"周婷婷突然抓住她的手臂，"许墨要罚球了！"
许安然抬头望向球场。许墨站在罚球线上，蓝白相间的球服被汗水浸湿了一片，贴在他宽阔的背上。他拍了两下球，然后抬手、投篮——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全场爆发出欢呼。许墨转身跑回防守位置，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看向看台。许安然来不及躲闪，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许墨的眼睛亮了起来，冲她做了个"V"字手势。
"天啊！他是在看你吗？"周婷婷激动地摇晃许安然的手臂，"你们认识？"
许安然摇摇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她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带子，却听见周婷婷倒吸一口凉气："他又看这边了！许安然，你绝对有事瞒着我！"
比赛继续进行。许安然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从许墨身上移开。他奔跑时的样子像一头年轻的猎豹，肌肉线条随着每个动作舒展收缩；他喊战术时脖子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声音穿透嘈杂的场馆；他进球后会和队友击掌，笑容灿烂得晃眼。
第三节结束时，实验中学已经落后十五分。许墨走到场边喝水，仰头时喉结上下滚动，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他忽然转向看台，准确地找到许安然的位置，用口型说了三个字。
许安然读懂了："看好了。"
第四节开始，许墨像是突然切换了模式。他连续突破得分，抢断、快攻、扣篮，将比分差距拉大到二十五分。最后三分钟，实验中学已经放弃了抵抗，但许墨仍在场上奔跑。
"奇怪，通常这种时候许墨会要求换下的，"周婷婷疑惑地说，"他今天怎么这么拼？"
最后一攻，许墨在三分线外接球。防守队员象征性地伸了伸手，毕竟胜负已定。但许墨没有选择耗完时间，他起跳、投篮，动作干净利落。
球进的同时，终场哨响起。全场沸腾。许墨被队友围住庆祝，他却挣脱出来，指向看台——指向许安然的方向，然后比了一个爱心手势。
"我的天！"周婷婷尖叫起来，"许安然！他绝对是对你做的！"
许安然的脸烧了起来。她抓起书包想逃，却被周围突然站起的人群堵住了去路。等她终于挤到出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就这么走了？不等我？"
许安然转身，许墨站在几步之外，头发湿漉漉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手里拿着那本《小王子》，封面上还沾着些许汗渍。
"我..."许安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近距离看，许墨的眼睛比她记忆中更加深邃，睫毛上还挂着汗珠。
"谢谢你来。"许墨走近一步，他身上有汗水、柑橘和阳光混合的气息，"我有个礼物给你。"
他从背后拿出一个篮球——正是比赛用球，上面签着所有队员的名字。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用马克笔写着："给安然——我的第一个三分球。许墨。"
许安然盯着那个球，大脑一片空白。这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不是因为它值多少钱，而是因为它是许墨的"第一个三分球"——无论这是真是假，这份心意都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我不能..."
"别拒绝，"许墨把球塞进她怀里，"我答应过要送你一个三分球，记得吗？"
许安然困惑地抬头："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许墨笑得狡黠，"我用口型说的'看好了'，意思是看我的三分球。"
许安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但奇怪的是，她并不生气。怀里的篮球沉甸甸的，带着许墨的体温。
"《小王子》带了吗？"许墨突然问。
许安然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那本淡绿色封面的书。
"太好了，"许墨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我们去图书馆吧，那里安静。我刚打完比赛，需要休息一下。"
"你不去庆功宴吗？"许安然惊讶地问，"队友们都在等你..."
"比起吵闹的餐厅，"许墨回头冲她眨眨眼，"我更喜欢图书馆的安静。特别是和你一起。"
这句话像一颗糖，在许安然心里慢慢化开。她抱着签名篮球，跟在许墨身后，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藏在短发下面，像一个小小的秘密。
图书馆周末人很少。许墨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桌面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所以，"许墨翻开《小王子》，"你读到哪了？"
许安然打开自己的那本："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开始拜访其他小行星。"
"啊，正是最孤独的部分。"许墨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一个人旅行，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却找不到真正理解自己的那个。"
许安然悄悄打量他的侧脸。阳光下的许墨看起来和球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她熟悉的孤独——那种即使身处人群中，也感觉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你...经常感到孤独吗？"话一出口，许安然就后悔了。这问题太私人，太冒昧。
但许墨只是笑了笑："有时候。比如在比赛胜利后，所有人都在欢呼，我却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他翻过一页书，"你呢？"
许安然没想到问题会被抛回来。她低头看着书页上小王子的插图，轻声说："我一直都很孤独。习惯了。"
许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指着书上一句话："看这句——'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用'心'看世界的人。"许墨转向她，眼神认真，"你在班上几乎不说话，但你看人的眼神很专注，好像能看透他们在想什么。"
许安然感到一阵心悸。从来没有人这样描述过她。在大多数人眼里，她只是个"安静的怪胎"，而许墨却看到了更多。
"我爸爸常说我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话太多，"许墨靠回椅背，语气轻松了些，"他说像我这样的人成不了大事，只会耍嘴皮子。"
许安然惊讶地抬头："怎么会？你成绩那么好，篮球也..."
"因为他想要个钢琴家儿子，"许墨打断她，嘴角挂着笑，眼神却黯淡下来，"像我妈那样。可惜我五音不全，唯一擅长的就是打球和学习——这两样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许安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从未想过光鲜亮丽的许墨也会有这样的烦恼。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安慰方式。
许墨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眼睛，突然笑了："奇怪，跟你说了这些，我反而感觉好多了。"他合上书，"下周六有空吗？我可以教你打篮球。"
"我？"许安然缩回手，"我不行的，我运动神经很差..."
"没关系，"许墨站起身，顺手拿起她的书包，"每个人都是从零开始的。早上七点，学校操场，不见不散。"
他把书包递给她，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腕，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许安然接过书包，发现里面多了什么东西——一盒柠檬味的糖果，包装纸上贴着一张便利贴："给勇敢来看比赛的你。——墨"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正好。许墨的背影在金色的阳光中渐行渐远，许安然站在原地，怀里抱着签名篮球，书包里装着那盒柠檬糖，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发了芽。
她想起《小王子》里的一句话："如果你在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开始，我就会感到幸福。"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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