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令院年度艺术展开幕前夜，卡维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他的画作《双生之树》被安排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这是艾尔海森坚持的结果，但现在他却希望作品能被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画面上，两棵形态迥异的树并肩生长。一棵挺拔如剑，银灰色的枝叶整齐划一；另一棵则恣意张扬，金红色的树冠如火如荼。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根系——在地底深处纠缠交织，难分彼此。任何熟悉艾尔海森和卡维的人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隐喻。

"还在担心？"

艾尔海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双温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卡维没有转身，只是向后靠去，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体温。

"纳菲斯大人今天又在会议上抨击这幅画了。"卡维低声说，"说它'有伤风化'，不符合教令院的学术庄严。"

艾尔海森的下巴轻轻蹭过卡维的金发，"他说了算？"

"他是六贤者之一，而您还在贤者候选..."卡维转过身，赤红的眼眸中满是忧虑，"我不想成为您的政治负担。"

艾尔海森的手指抚过卡维紧皱的眉头，"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

"但我在乎！"卡维抓住艾尔海森的手腕，"您花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如果因为一幅画，因为一个出身低微的画师..."

"卡维。"艾尔海森打断他，声音罕见地柔和，"看着我。"

当卡维抬头时，艾尔海森轻轻捧住他的脸，"那幅画里有我们最真实的样子。如果教令院不能接受真实，那么它的知识也不过是另一种愚昧。"

卡维的眼眶发热，他急忙眨眼掩饰，"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诗意了？"

"显然是被某个画师传染的。"艾尔海森嘴角微扬，"明天我会参加开幕式，站在那幅画旁边。"

卡维的呼吸一滞，"您确定？那等于公开承认..."

"承认我欣赏一位天才画师的作品？当然。"艾尔海森故作无辜地眨眼，但灰绿眼眸中的坚定不容错认。

卡维突然将脸埋进艾尔海森的肩窝，闷声说："您真是个不可理喻的贵族。"

艾尔海森轻笑，手指穿梭在卡维的金发间，"而你是唯一敢这么说的画师。"

次日清晨，教令院艺术展厅外人头攒动。今年的展览因艾尔海森大人的大力推荐而备受关注，据说有位新锐画师的作品引起了不小争议。

卡维躲在展厅侧门的廊柱后，心脏狂跳。他的画已经被无数目光审视、评判，而最令他紧张的是——艾尔海森确实如约而至，此刻正站在《双生之树》旁，与来访的学者们交谈。

"躲在这里可看不到观众的反应。"

一个戏谑的声音吓了卡维一跳。他转头看见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学者——提纳里，生论派的优秀毕业生，也是少数知道他与艾尔海森关系的人之一。

"我不是在躲...只是..."卡维支支吾吾。

"只是怕看到有人对你家贤者大人投以异样眼光？"提纳里了然一笑，"放心，目前为止反响不错。当然，除了那些老古董。"

卡维悄悄探头看向展厅。果然，艾尔海森身边围满了各色人物，而他的画作前更是聚集了不少观众。令他惊讶的是，其中大多是年轻学者和艺术家，他们对着画作指指点点，表情多是赞叹而非鄙夷。

"那幅画的技法确实惊人。"提纳里顺着他的目光说道，"两棵树采用了完全不同的绘画风格，却在根系部分完美融合。最妙的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卡维一眼，"只有用心观察的人才能看出那些根系组成了什么图案。"

卡维的脸刷地红了。他在绘制根系时，确实无意识地融入了一些...亲密元素。他原以为没人会注意到那些细微的线条变化。

"别担心，大多数人只会惊叹于技术层面。"提纳里拍拍他的肩，"不过，我猜艾尔海森大人一定看出来了。"

卡维正想反驳，一阵骚动突然从展厅中央传来。只见一位身着华贵长袍的老者——正是六贤者之一的纳菲斯，带着一群保守派学者气势汹汹地走向《双生之树》。

"来了。"提纳里小声说，"要过去吗？"

卡维咬了咬下唇，最终点头。他不能让自己的作品——更不能让艾尔海森独自面对这场风暴。

当卡维挤进人群时，纳菲斯正高声批评："...简直是教令院的耻辱！这种充满暗示的作品怎么能公开展示？艾尔海森，你作为推荐人，必须给出解释！"

围观的学者们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艾尔海森身上。银发贵族站姿挺拔，表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解释什么，纳菲斯大人？"艾尔海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这是一幅技法精湛的象征主义作品，完全符合展览主题'知识的新芽'。"

"象征主义？"纳菲斯冷笑，指着画中纠缠的根系，"这分明是某种不正当关系的隐喻！"

人群中传来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卡维感到血液冲上头顶，正要上前，却被提纳里拉住了手臂。

"等等，"提纳里低声道，"看艾尔海森怎么处理。"

只见艾尔海森缓步走到画作旁，手指轻触画框，"您看到的是不正当关系，纳菲斯大人，而我看到的是不同生命形态的共生。知识之树从不是单一物种，它的繁荣正依赖于多样性的交融。"

他转向围观的人群，"这幅画展现的正是教令院应有的精神——理性与感性的对话，秩序与创新的平衡。如果我们连这种艺术表达都无法包容，还谈什么追求智慧？"

年轻学者中爆发出一阵掌声。纳菲斯的脸色变得难看，"艾尔海森，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身为贵族，身为贤者候选，公然为这种..."

"这种什么？"艾尔海森突然提高声音，灰绿眼眸锐利如刀，"优秀的艺术作品？还是说，您认为贵族就不该欣赏真正的艺术，只配附庸风雅？"

现场一片哗然。卡维震惊地看着艾尔海森——他从未见过对方如此公开地挑战权威。那个向来谨慎的贵族学者，此刻却为了他的画作站在了整个保守派的对立面。

纳菲斯气得胡子发抖，"好，很好！看来你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立场。但别忘了，贤者选举在下个月！"

"我的立场一直很明确。"艾尔海森平静地回应，"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艺术如此，知识亦然。"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年轻学者中激起阵阵涟漪。卡维看到许多人开始小声讨论，有人甚至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

纳菲斯最终愤然离去，但他的失败已经写在每个旁观者的脸上。人群逐渐散开，只剩下艾尔海森独自站在画作前，仿佛一尊守护艺术的雕像。

卡维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您...您不该这样。"

艾尔海森转身，看到卡维时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怎样？"

"公开顶撞纳菲斯大人。为了...为了我的一幅画。"卡维的声音发颤，"您的贤者位置..."

"比起一个头衔，"艾尔海森轻声说，"我更在乎真实地活着。"

卡维的眼眶再次发热。在这个充满虚伪与算计的知识殿堂里，艾尔海森选择站在真实的一边——站在他的一边。

"况且，"艾尔海森继续道，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的演讲不是挺成功吗？看看周围。"

卡维环顾四周，发现许多年轻学者仍聚在附近，不时偷看他们，眼中满是好奇与敬佩。更令人惊讶的是，《双生之树》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许多人等着近距离欣赏这幅"引起贤者争论"的作品。

"看来我无意中帮你的画作了宣传。"艾尔海森低声道，"应该收取佣金？"

卡维终于笑了，红眸中闪烁着光芒，"您已经收取了，贵族大人。"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画中纠缠的根系。

艾尔海森挑眉，"那么画家先生是否愿意陪赞助人共进午餐？展览的事情交给工作人员就好。"

卡维点头，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并肩离开展厅。虽然没有任何亲密举动，但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默契与张力，已经让不少旁观者会心一笑。

午餐后，艾尔海森带着卡维来到教令院顶层的一个私人露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须弥城，远处雨林的轮廓在夕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

"我从未带别人来过这里。"艾尔海森靠在栏杆上，"这是我的秘密避难所。"

卡维站在他身旁，金发在风中飞舞，"那为什么带我来？"

"因为从今天起，"艾尔海森转向他，夕阳为他银灰色的发丝镀上金边，"我不再需要避难所了。"

卡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明白艾尔海森的意思——今天的公开表态已经撕下了所有伪装。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此将成为须弥城"公开的秘密"。

"您真的不后悔吗？"卡维轻声问，"与一个叛逆画师绑在一起..."

艾尔海森的回答是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他们的手一个修长白皙，一个粗糙沾满颜料；一个代表贵族的优雅，一个体现艺术家的不羁。但在夕阳下，却显得如此和谐。

"看，"艾尔海森指向远处的地平线，"像不像你画中的颜色？"

卡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天边的云霞呈现出绚烂的金红色，与他最爱的颜料色调一模一样。而艾尔海森的银发在余晖中闪耀，恰如画中那棵银灰色树木的枝叶。

"比我的画美多了。"卡维由衷地说。

"那就记住这一刻。"艾尔海森将他拉近，"当下一次自我怀疑时，想起这个画面——没有什么比你眼中的世界更真实，没有什么比你笔下的情感更珍贵。"

卡维靠在他的肩头，两人静静地看着夕阳西沉。在须弥城无数双眼睛之下，在教令院高耸的尖顶之间，他们的剪影融为一体，如同画中那两棵根系相连的树，共同迎接即将升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