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临时办公室，空气里是劣质速溶咖啡、汗味和纸张油墨的混合气味。日光灯管嗡嗡响。
陆凛把那张纯黑的“数据幽灵”名片放在桌上。硬，冰冷。吴强涕泪横流的恐惧样子还在他脑子里打转。星海资本。精准的恶意。
陈锐“哐当”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声音有点大。“灰夹克，帽子压脸，像他妈个鬼！”他烦躁地抹了把寸头，“锦绣苑偷猫的监控！模糊，但也是灰衣服！同一个人？还是同伙？”
“可能性很大。”陆凛盯着名片上那行冰冷的“压力测试部”小字。测试什么？压力？崩溃点？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口袋里旧警徽的棱角。
“吴强说那人碰过甜橙的外套。”陈锐看向角落的苏晚。她正低头，戴着白手套，用镊子小心地从一份物证袋里夹出几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纤维，放在显微镜载玻片上。“苏法医，纤维比对有结果了吗？跟锦绣苑猫爬架上的油渍？”
苏晚头也没抬，声音平稳得像机器：“成分初步匹配。红外光谱特征重叠率87%。具体型号和来源，需要更多数据库比对和时间。”她调整显微镜旋钮，镜片反着冷光。
“87%？”陈锐哼了一声，“够高了！那灰衣人就是关键！”
“但监控太糊。”陆凛皱眉，“看不清脸，没车牌。怎么找？”
“找林屿！”陈锐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嘈杂的办公室里显得突兀。几个正在打电话的同事扭头看过来。
陆凛没说话，目光扫向房间另一端。林屿缩在一堆显示器后面，像个被机器包围的堡垒。他戴着巨大的降噪耳机，黑框眼镜滑到鼻尖，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得飞快，发出密集的咔嗒声。屏幕上，黑色的命令行窗口里，绿色的代码瀑布一样滚过。
陆凛走过去。靠近了，能闻到林屿身上淡淡的电子元件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他敲了敲林屿的桌子。
林屿猛地一僵，像受惊的动物。他飞快地摘下一边耳机，眼神从屏幕后扫过来，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和一丝茫然。“有事？”语速很快。
“锦绣苑宠物猫失窃案，监控里那个灰衣人。”陆凛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定格着一个模糊的灰色身影，戴着鸭舌帽，提着一个宠物航空箱。“还有‘甜橙’经纪人吴强描述的，穿灰夹克、戴帽子找过甜橙的男人。我们怀疑是同一个人，或者关联人。”
林屿扫了一眼模糊的监控画面，眉头都没动一下。“模糊。像素低。环境光差。面部特征不可提取。”他语速更快了，“目标车辆？”
“没有车牌信息。吴强也没看清。”陈锐也跟了过来，声音依旧硬邦邦。
林屿的视线回到自己的屏幕上，手指又开始敲击。“网络ID‘数据幽灵’关联的虚拟号码是废号。跳板服务器在境外，肉鸡链断了。”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
“断了？”陈锐的声音拔高，“那还查个屁！”
林屿没理他，手指没停。“但‘数据幽灵’这个ID，在星海问卷后台和甜橙最后登录的加密聊天室都有残留痕迹。”他调出另一个窗口，满是复杂的数据流和关联图谱。“我正在交叉分析所有已知受害者（周敏猫失窃、王鹏噪音骚扰、李倩数据泄露、田澄坠楼）的网络活动交集点，尤其是…隐蔽论坛和特殊兴趣群组。”
屏幕上，代表不同受害者的光点被无数线条连接，一些节点被高亮标红。
“找到了什么？”陆凛身体微微前倾。
林屿没直接回答，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屏幕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加密聊天室图标被放大、高亮、强行破开权限。“‘压力测试群’。”他念出名字，声音毫无波澜，但屏幕上滚动的聊天记录却让陆凛后背发凉。
里面充斥着各种“实验报告”片段：
【目标：锦绣苑周敏。刺激源：网络污蔑+精准财产损失（猫）。反应：歇斯底里，报警。耐受力评级：C-】
【目标：枫林苑王鹏。刺激源：持续噪音干扰+匿名威胁信。反应：失眠，焦虑，拒绝妥协。耐受力评级：B】
【目标：李倩。刺激源：隐私泄露+小额债务催收骚扰。反应：恐惧，自我封闭。耐受力评级：D】
【目标：田澄（甜橙）。刺激源：……（部分加密）……反应：强烈恐惧，行为异常。最终处置：完成。数据已收录。耐受力评级：E（崩溃）】
冰冷的文字，像在记录小白鼠的反应。
“这群的管理员，”林屿的声音打断了陆凛的寒意，“ID：‘观察者’。权限很高。活动时间与几个案发关键节点高度吻合。”他调出“观察者”的登录IP轨迹图，一串串数字在屏幕上跳跃、隐匿、再出现。“他在使用高级动态IP和虚拟服务器。反追踪难度高。”
“但你能找到他，对吧？”陈锐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像盯着猎物。
林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像手术刀。“正在尝试建立行为模型，预测其下一次可能的登录跳板节点。需要时间。”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他可能知道我们在追他了。服务器日志有异常探测痕迹。”
“探测？”陆凛心头一紧。
“像在…试探警方的反应速度和技术边界。”林屿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办公室的门开了。沈星河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她径直走向陆凛这边，眼神扫过林屿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实验报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了几分。
“心理侧写更新。”沈星河的声音清冷，“基于现有线索，尤其是‘压力测试群’的内容。”她调出一张新的画像图，“核心执行者（灰衣人/数据幽灵），男性，年龄25-35岁。高智商，逻辑性强，情感淡漠，有强烈的控制欲和…实验者心态。可能具有心理学或社会学背景，或者受过相关训练。对‘观察’和‘记录’有近乎偏执的兴趣。追求‘完美执行’和‘数据纯净’。”她指向画像中代表“动机”的空白区域，“核心动机不明，但绝非简单的利益驱动。更像…执行某个更大实验方案的工具。”
“工具？”陈锐皱眉，“那谁是拿工具的人？”
沈星河没回答，目光落在苏晚那边。苏晚刚直起身，摘下手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看向陆凛。
“纤维初步比对结果出来了，”苏晚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像在宣读一份普通报告，“与‘星海资本’旗下三家关联工厂使用的某种精密机床专用润滑脂样本，匹配度92.3%。”
星海资本。灰衣人。数据幽灵。压力测试。工业润滑脂。冰冷的线索像生锈的铁链，一节节扣紧，缠绕在“星海”这个名字上，沉甸甸地坠入更深、更暗的水底。
陆凛看着桌上那张纯黑的名片，又看看林屿屏幕上那个代号“观察者”的幽灵轨迹。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那声音钻进耳朵里，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暗河。这个名字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