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表铺的铜铃在午后的风里轻响，林深推开玻璃门时，门框上的蛛网簌簌落下。柜台后的太师椅空着，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被凝固的时间碎片。
赵先生的工作台还保持着原样：放大镜悬在半空，镊子夹着半枚齿轮，旁边摊开的蓝布上，整齐排列着十二根不同型号的发条。最显眼的是台老式座钟，钟面蒙着层薄灰，指针却异常精神地走着，滴答、滴答，分秒不差，只是钟摆的影子在墙上晃得有些诡异——明明是左右摆动，影子却在做圆周运动，像个不断旋转的漩涡。
林深的手指抚过工作台的木纹，摸到一道新鲜的刻痕，是个倒转的钟表符号，和302房间日记本上的一模一样。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道与赵先生相似的浅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红，像是在提醒他，有些东西并未真正结束。
“咔哒。”
座钟突然停了。
林深猛地抬头，只见钟摆悬在半空，指针“啪”地卡在三点十七分，与和平里三号院那些停摆的钟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钟面玻璃上竟慢慢浮现出字，是用雾气写的：“空壳在走。”
他刚想伸手去碰，座钟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玻璃罩“嗡”地弹出，从机芯里滚出个东西——不是齿轮或发条，而是截干枯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与红鞋女人鞋尖的泥土一模一样。
林深的胃里一阵翻涌，他认出这截手指的形状——赵先生的左手食指有个独特的弯钩，是年轻时被齿轮夹伤留下的。可这截手指分明是从座钟里滚出来的，难道……
工作台抽屉突然自己弹开，里面的工具哗啦啦掉出来，最底下压着个黑色笔记本，封面上烫着“客户名录”四个字。林深捡起来翻开，前几页是正常的记录：“王太太，1958年款座钟，换发条”“李教授，瑞士怀表，校准指针”……但从三个月前开始，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内容也越来越奇怪：
“3月12日，收空壳一只，三点十七分准时停摆。”
“3月15日，空壳会说话了，说想找‘原来的零件’。”
“3月17日，它在钟里藏了东西，是根带血的头发。”
最后一页画着幅简笔画：修表铺的窗外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无数个小小的钟表，每个钟面都空着，只有指针在徒劳地转动。画的旁边写着行小字：“它借壳还魂。”
“借壳还魂？”林深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和平里三号院的废墟上，赵先生的残影一直在捡碎片。难道那些碎片不是表芯的零件，而是……组成“壳”的材料？
门外的铜铃又响了，这次不是风动，而是有人推门。
林深握紧口袋里的军刀，转身时看见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捧着个用黑布包着的东西，形状和赵先生的银质怀表极为相似。男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工作台，嘴角咧开个僵硬的笑：“赵先生在吗？我来取修好的表。”
“他不在。”林深的目光落在男人的手腕上——那里戴着块崭新的电子表，屏幕上的时间却在倒着走，从14:23变成14:22，再变成14:21，数字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在？”男人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咔哒”的声响，像是齿轮错位，“可他昨天还跟我说，今天三点十七分就能修好。”他掀开黑布，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怀表，而是个陶瓷娃娃，娃娃的脸是块小小的钟面，指针同样停在三点十七分，眼眶里嵌着两颗黑色的齿轮，正缓缓转动。
林深的后背泛起冷汗。这陶瓷娃娃的样式，和302房间角落里摆着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那个的钟面碎了，而这个……完好无损。
“它说，要找赵先生讨个说法。”男人突然举起陶瓷娃娃，娃娃的钟面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血肉，和表芯的模样如出一辙。男人的脸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金属骨架，无数根细小的发条从皮肤里钻出来，像乱舞的蛇。
“是表芯的空壳！”林深终于反应过来，赵先生的笔记本没说错，它在借别人的身体回来！他抓起工作台上的镊子，狠狠刺向男人（或者说，被占据的空壳）的手腕——那里正是电子表倒转的位置。
镊子刺穿皮肤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戳中了烧红的烙铁。男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开始扭曲，金属骨架从皮肤里凸显出来，变成个由齿轮和发条组成的怪物，只有脑袋还维持着人的模样，眼眶里的齿轮疯狂转动，溅出暗红的血珠。
座钟突然“当”地敲响，三点十七分。
随着钟声响起，修表铺里所有的钟表都活了过来：墙上的挂钟指针倒转，柜台里的闹钟疯狂鸣响，就连林深口袋里的怀表残骸都开始发烫，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液体，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怪物脚下蔓延。
“它在召集同类！”林深后退半步，撞翻了工作台，齿轮和发条撒了一地，正好挡住怪物的去路。他看见那些散落的齿轮在地上自动拼装，组成一个个微型的钟表，每个钟表的指针都指向三点十七分，钟面是空的，像一张张等待填充的脸。
怪物踩着微型钟表逼近，每走一步，脚下的钟表就发出破碎的脆响，里面渗出更多的血珠。它的手臂突然伸长，变成根粗壮的发条，带着呼啸的风声抽向林深——就在这时，那台老式座钟突然炸开，无数碎片从里面飞出来，组成赵先生的轮廓，挡在林深面前。
“师父！”林深的眼眶一热。赵先生的轮廓由齿轮和发条组成，虽然模糊，却能看清他手里举着那枚银质怀表，表盖敞开，里面的指针正稳稳地走着，不再停摆，也不再倒转。
“时间到了。”赵先生的声音从齿轮的碰撞声中传来，带着种释然的温和，“它借壳活了太久，该还给时间了。”
他举起怀表，表盖合上的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所有倒转的、停摆的钟表同时爆发出白光，怪物的身体在白光中迅速融化，金属骨架分解成无数细小的齿轮，被白光吸了进去。那些微型钟表也一个个消散，化作点点光斑，飘向窗外，像被风吹散的尘埃。
当白光散去时，修表铺恢复了平静。怪物不见了，赵先生的轮廓也消失了，只有工作台前的地板上，留着个由齿轮组成的图案——正是那个倒转的钟表符号，只是这次，符号中间多了个小小的“3”，像是在指向什么。
林深捡起地上的陶瓷娃娃，钟面已经恢复成普通的陶瓷，眼眶里的齿轮消失了，只剩下两个空洞的小孔。他把娃娃放进柜台最深处，和那些等待修理的钟表摆在一起，仿佛它只是个普通的待修品。
夕阳西下时，林深打扫好修表铺，给工作台换上新的蓝布，将齿轮和发条重新排列整齐。他坐在赵先生的太师椅上，看着那台老式座钟——它又开始走了，滴答、滴答，钟摆的影子在墙上规矩地左右摆动，再没有诡异的圆周运动。
怀表残骸被他放进柜台的抽屉里，和赵先生的笔记本放在一起。他知道，这或许不是结束，但至少现在，时间在修表铺里正常地流淌着，像赵先生希望的那样，公平、平稳，不为谁停，也不为谁倒转。
关门前，林深最后看了一眼修表铺。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工作台的木纹里，那道倒转的钟表符号渐渐淡去，只剩下平整的 wood 痕，仿佛从未被刻过。
门外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是真的有风经过。林深锁好门，转身走向巷口，背后的修表铺在暮色中安静伫立，只有那台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清晰地传出来，像一句温柔的叮嘱，在时光里轻轻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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