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诏狱的月光从铁窗栅栏间漏下，冷得像淬毒的银针，在潮湿的草垫上烙下惨白的斑痕。紫玉箫横在霉烂的稻草间，箫身浸着黑红交叠的血垢——季明烛的腑脏之血浓稠发暗，陆沉的断指之血鲜红刺目，在云纹沟壑里凝结成诡异的符咒。腐臭味混合着血腥气在牢房弥漫，几只肥硕的老鼠蹲在墙角，猩红的眼睛盯着紫玉箫幽幽发光。

“...替我补全『聂政刺韩』那节...”季明烛的声音破碎如裂帛。他侧躺在血泊里，白衣碎成染血布条，脊背的杖伤皮开肉绽，森白的脊椎骨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染血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箫尾裂痕，在「栖梧」二字上留下蜿蜒血指印：“琴箫和鸣处...需添半拍轮指...破西戎人的...摄魂阵...”

“休想！”陆沉突然暴起，抓过馊水碗砸向墙壁。粗陶碎片四溅，他捡起最锋利的三角瓷片抵住喉结，血珠瞬间滚落：“黄泉路冷...要死一起...”

暗牢深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像恶兽的利爪刮过石板。季明烛猛地呛咳，喷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肉沫的腑脏碎片！一块暗红的肝肉溅上紫玉箫，竟被云纹吸食般消融。“《广陵散》...需活人血脉相续...”他染血的指尖在墙角青砖急划乐符，血书未成，影卫的玄铁锁链已毒蛇般缠上脚踝！

陆沉的眼眶骤然裂开血丝。在季明烛惊骇的注视中，他抓起那管浸透两人鲜血的紫玉箫，将裂痕对准铁窗棂的尖角，用尽毕生气力狠砸下去——

“不——！”

柒月在紫玉迸裂的瞬间坠入时空乱流：

- 十岁藏谱：季明烛蜷在藏书阁「文渊阁」金匾后，看父亲用糨糊将残谱封进《乐经》封面夹层。月光穿过窗棂，照亮父亲官袍袖口的墨点——形如西戎狼头；

- 十五刻誓：陆沉跪在焦尾琴前，用师父传的陨铁刻刀在琴底板深深刻入「不雪此恨，琴魂永寂」。刀尖挑破食指，血滴在「永」字上结成冰珠；

- 初雪夜盟：两袭千疮百孔的旧裘裹着瑟瑟发抖的躯体，呵出的白雾凝成霜花。季明烛将冻僵的手塞进陆沉衣襟取暖：“待《广陵散》重见天日...我采昆仑紫玉...替你刻支新箫...”话音被风雪吞没。

最后一块紫玉碎片旋转坠落，锋利的断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芒。陆沉纵身扑向碎片，任由尖角刺入心口！紫玉贯穿胸膛的刹那，刻着“明烛”二字的箫身浮起血字——是季明烛咽气前咬破舌尖写下的“同归”。滚烫的鲜血顺着刻痕奔涌，将二字浸成妖异的紫红色。

“这下...”陆沉倒在挚友渐冷的颈窝，染血的手指死死勾住对方破碎的衣襟。他心口的紫玉碎片突然发出嗡鸣，与季明烛脊骨里嵌着的半截断箫共振起来。两道血泉在空中交汇，凝成一道凄艳的血虹。“...再没人能把《广陵散》...分开了...”

柒月是咳着紫玉碎屑醒来的。

她蜷在浮生阁地板上痉挛，十指抠进檀木的深纹里，指甲翻起带出血肉。喉间翻涌着浓烈的铁锈味，吐出的血沫里嵌着细碎的紫色晶屑，在青砖地上闪着星芒般的幽光。

“连心脉的贯穿伤都捎回来了？”守阁人幽蓝的灯笼凑近，光焰舔舐着她衣襟下狰狞的伤口。那道贯穿伤边缘泛着青紫，正中有个菱形的窟窿——正是紫玉箫的断面形状！枯手突然掰开她痉挛的右手：掌心赫然烙着暗红的“烛”字，字痕深处嵌着半片紫玉，像一粒妖异的泪痣。

阁内阴风骤起。西墙博古架剧烈摇晃，紫玉箫的碎片凌空飞旋，在青砖地上投出两道纠缠的魂魄虚影——季明烛的残魂执半截断箫，陆沉的虚影抚焦尾琴无弦之身，血泪凝成的音符在虚空中跳跃，奏着那曲未终的《广陵散》。

“叮啷——”

东窗下的金步摇突然无风自动。垂落的十八颗珍珠同时渗出血丝，在幽光下串成猩红的珠链。那些血珠如有生命般滚落，在地上蜿蜒爬行，最终缠上柒月的脚踝，勒进皮肉化为锁链状的血痕！

“瞧见了吗？”守阁人用灯罩扣住一道试图窜上柒月手腕的血线，“从你打碎螭纹佩开始，这些亡灵就寄生在古物裂痕里...”灯焰猛地窜高，映出阁楼深处铜镜里的可怖景象——阿沅在梳妆台前拆开发髻（青丝里缠着碎玉）、沈煜在锻炉前抡锤（铁砧上沾着脑浆）、文砚在灶前煎药（药汁里浮着指骨）...他们齐刷刷转头，嘴角裂到耳根：

“该偿债了...”

守阁人将金步摇塞进柒月血淋淋的手中。珍珠里的血突然沸腾，映出下一幕场景：月夜江畔，有人将紫玉箫的残骸投入江水，浪花里沉浮着半张烧焦的《广陵散》残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