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月是在一阵馥郁到令人窒息的桂花香中恢复意识的。那香气如同腐烂的蜜糖裹着尸骸,从金步摇的每道纹路里渗出来。她感觉自己被禁锢在冰冷的黄金牢笼中,视线随着步摇的晃动而天旋地转。十八颗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幕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又规律的声响,像极了女子在深夜被褥里压抑的啜泣,每一声震颤都直抵柒月的魂魄深处。
“小姐,这步摇太贵重了...婢子受不起...”
透过珍珠串的间隙,柒月看见一双布满伤痕的手正捧着那支金凤衔珠步摇。那是沈府丫鬟青黛的手——指关节因常年浸泡在寒冬的皂角水中而红肿皲裂,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茧子,手背上横着一道新鲜的烫伤。昨夜为沈知微熨烫嫁衣时,烧红的铜斗边缘烙过皮肉,此刻伤口边缘翻着粉白的新肉,凝着半透明的獾油膏,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啪!”
沈知微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掐进烫伤边缘,青黛疼得浑身一颤。“闭嘴。”沈家大小姐的声音甜得像蜜浸砒霜,她强行将步摇斜插进丫鬟新梳的垂鬟分肖髻。赤金点翠的凤凰翅膀簌簌抖动,翅尖缀着的米珠扫过青黛耳后——那里有块蝶形胎记,此刻在烛火下泛着病态的淡紫色。
柒月感受到金簪刺入发髻时的锐痛。梳妆台上的缠枝莲纹铜镜映出两张年轻的脸:沈知微的妆容明艳如盛放的牡丹,眉间金箔花钿璀璨夺目,可眼下厚厚的铅粉却盖不住鸦青的暗影;青黛素面朝天,耳后胎记随她吞咽口水的动作微微起伏,像只垂死的蝴蝶。镜中的沈知微突然俯身,温热的呼吸喷在丫鬟耳畔:“记得八岁那年柴房走水吗?你抱着我滚出火场时说——”蔻丹鲜红的指甲划过胎记,“要一辈子给我梳头。”
青黛的眼睫疯狂颤动,铜镜角落映出她藏在袖中的左手——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素麻袖口。沈知微从填漆戗金妆奁底层摸出靛蓝锦囊,袋口用金线绣着并蒂莲,针脚却凌乱得像挣扎的蛛网:“明日你去陈府送百子帐,把这个捎给陈公子。”锦囊滑入青黛袖袋的刹那,一股浓烈的苦杏仁味窜入柒月意识——是足量的鹤顶红!
金步摇的珍珠突然蒙上血色雾气。柒月被迫看见三日前深夜的画面:
沈知微赤脚站在后花园的阴影里,手中瓷瓶倾泻出暗红粉末。鹤顶红落入夜兰花花盆时发出「沙沙」轻响,像毒蛇游过枯叶。她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包面粉灌入空瓶,月光照亮她腕内侧的月牙形旧疤——那是十二岁为青黛煎药时,滚烫药汁泼溅留下的永久烙印。假锦囊封口的瞬间,窗外芭蕉丛里闪过管家的独眼,眼白在黑暗中泛着死鱼般的浊光。
“抬头。”沈知微突然捏住青黛下巴,强迫她看向铜镜。金步摇的凤凰眼睛是两粒极小的红宝石,此刻在烛焰中竟渗出鲜血般的液珠,顺着金翅纹路滑落,在青黛肩头洇出两点猩红。沈知微的指尖抹过“血泪”,将沾血的指腹按在丫鬟唇上:“沾了凤泣血,可是大吉之兆呢。”
青黛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镜中自己的倒影正在扭曲变形,金步摇的凤凰突然展开翅膀,宝石眼睛变成两个流血的窟窿!而镜外真实的金步摇上,凤凰眼里的红宝石正疯狂吸收着烛光,内里隐隐浮现出“陈”字的阴刻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