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寒风裹着雪粒子敲打着药庐的窗棂，檐下挂着的艾草和菖蒲冻得硬挺挺的，药炉里的炭火却烧得正旺，将满室药香烘得暖融融的。
我正对着《傅青主女科》里的产后篇抄方，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马蹄声，伴着女人的哭喊声，撞碎了冬日的宁静。
“叶大夫！叶大夫救命啊！”
我连忙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从车上抱着一个妇人趔趔趄趄的下来，妇人两腿之间渗着血，嘴唇乌青，气若游丝。跟在后面的的她婆婆哭着说：“是镇上张家的媳妇，产后才七天，刚才忽然腹痛不止，血崩不止，在省医院的大夫都……都摇头了！”
师父和顾医生闻声从里屋出来，两人脸色皆是一沉。师父快步上前探脉，指尖刚搭上妇人腕脉，眉头便紧紧锁起：“脉微欲绝，气血暴脱，是产后血崩的急症！”
顾医生立刻去取银针：“先针刺人中、关元、三阴交，固脱升阳！”
我站在一旁，手脚冰凉，却不敢有半分慌乱。师父转头对我喝道：“小景，速取人参三钱，当归五钱，黄芪一两，白术五钱，水煎灌服！记住，人参要用野山参，文火急煎！”
这是独参汤合补中益气汤的急症用法，我心里一清二楚，转身就往药柜跑。手指触到野山参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产后急症，贵在神速，分毫之差，便是生死之别。
炭火噼啪作响，药汤很快翻滚起来，浓郁的药香混着人参的甘醇弥漫开来。我端着滚烫的药碗快步回到诊室，只见顾医生的银针已经刺入穴位，妇人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原本涣散的眼神，竟有了一丝光亮。
师父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撬开妇人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灌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雪粒子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诊室里静得可怕，只有婆子压抑的啜泣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妇人原本渗血的小腹渐渐止住了血，腕脉也有了一丝微弱的搏动。师父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命暂时保住了，后续还得慢慢调理。”
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叶大夫！多谢顾大夫！多谢小大夫！”
我连忙扶起他，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救治产后急症，刚才那半个时辰，竟像是过了半辈子。
顾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刚才煎药的火候正好，人参的药性全煮出来了，不错。”
师父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多了几分赞许。
夜里，雪越下越大，药庐里的炭火依旧烧得旺。师父坐在灯下，翻着那本泛黄的《青囊经》，忽然开口道：“小景，明日起，你可以独立接诊产后的急症了。”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你学妇科已有一年，基础扎得牢，脉象辨得准，又见过生死关头的急症，”师父放下医书，目光沉沉，“行医之人，光有书本上的学问不够，得见过血，担过责，才算真正入了门。”
顾医生端着两杯热茶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恭喜你，小景。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只跟着看的学徒了。”
热茶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心底，我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忽然想起一年前，自己还连痛经的脉象都辨不准，如今竟能站在生死关头，帮着救人。
药炉里的炭火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映得满室药香，愈发醇厚。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妇科的门，我不仅跨了进去，还得学着，扛起肩上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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