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心直播厅像一座银色的棺材，嵌在高楼林立的缝隙里。天还没完全黑透，但环形巨幕已经亮起，猩红标题一跳一跳地浮现：【他们说爱是真，你信

观众席坐满了人。有人举着“临川砚秋永远吗？】——每一个字都由心跳曲线勾勒，每跳一下，颜色就加深一分，像是从活人胸腔里剜出来的心，在光天化日下曝晒。一对”的灯牌，有人戴着耳机同步刷弹幕。侧屏实时滚动着评论：“他俩眼神对上我直接哭死”“别是剧本啊求你们了”“这要是假的我再也不信爱情”。

后台走廊幽深，灯光惨白。程砚秋站在镜前，衬衫领口没扣到底，露出锁骨下那道旧疤。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动了动，想整理衣领，又停住。\

他知道，这不是采访，不是舞台，不是排练。\

这是审判。

耳返里传来导播的声音：“江临川已入场，你还有三十秒进场。”\

他没应声，只是抬脚往前走。脚步很沉，像是踩在某种看不见的线上——跨过去，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通道尽头是光。冷白色的聚光灯打下来，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把人照得通透，无处藏身。\

江临川已经站在中央。一身黑衣，头发微湿，像是刚从雨里走来。他没看四周，也没看屏幕，只是静静站着，目光落在前方三米处的地面。那里有一块反光金属板，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也映出他身后缓缓走来的身影。

程砚秋站定。\

两人之间，不足五米。\

没有音乐，没有掌声，只有机械臂镜头缓慢转动时发出的嗡鸣，像毒蛇吐信。

全场安静。连呼吸都轻了。

主持人从侧台走出，脸上挂着职业微笑，耳返闪烁。他张嘴要说话，江临川却突然抬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用开场。”\

声音不高，却像刀割开凝固的空气。\

“你们想看什么，直接放。”

主持人愣住，笑容僵了半秒。\

随即轻咳两声，转向镜头：“那我们……进入第一个环节。”\

他话音未落，大屏骤然亮起——

画面是琴房。\

昏黄灯光下，江临川靠在程砚秋肩上，闭着眼，呼吸轻缓。程砚秋低头看他，手轻轻抚过他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像演的。\

镜头缓慢推进，捕捉到江临川眼角的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程砚秋的袖口，洇开一小片深色。

弹幕瞬间炸开：“啊啊啊我死了！”“这眼神我能嗑一辈子！”“楼上清醒点，这是公司剪辑的，你看他们衣服都没换，明显是摆拍。”

江临川没动。\

他盯着屏幕，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可他知道，那是真的。那天他梦到母亲葬礼，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程砚秋肩上，而程砚秋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江先生，这段视频播出后，全网都在讨论——你们的感情，究竟是真实的，还是精心设计的偶像剧本？”\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您相信程砚秋对您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江临川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问过他。”\

“他没回答。”\

“所以我现在，也不回答。”

全场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声音。

程砚秋喉头动了动。\

他知道江临川在等他。\

等一个解释，或者，等一场毁灭。

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夺过主持人的话筒。动作太突然，主持人踉跄了一下。\

“我签了协议。”\

程砚秋直视镜头，也直视江临川的眼睛，“三年前，7月21日，我在监控室签下名字。条件是——能和江临川一组。”

全场哗然。\

弹幕瞬间被“卧槽”刷屏。\

“他承认了？！”“这算不算精神操控？”“江临川知道吗？他会不会崩溃？”

江临川没动。\

但他眼底那层冰，裂了。

程砚秋继续说，声音发抖：“但我没骗心跳。每一次靠近你，每一次抱你，每一次看你睡着……都不是任务。”\

“我熬了三年，就为了能再站你身边一次。”\

“我不是来完成KPI的。我是来——找你回家的。”

江临川冷笑，极轻，极冷。\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是真心的？”\

“可你的真心，是用我的痛苦换来的入场券？”\

他缓缓抬头，眼神像刀，“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被记录？想不想被分析？想不想连‘原谅你’那一刻，都被当成数据上传？”

程砚秋哑然。

江临川转身就走。

脚步坚定，像要斩断所有牵连。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时——

大屏突变

画面切换，黑白监控影像浮现：程砚秋跪在监控室的地板上，手里握着笔，在一份文件上签字。文件标题清晰可见：《Stage 3 参与协议》。时间戳：三年前7月21日18:03。

他签下名字后，抬起头，对着镜头说了一句什么。

唇语专家后来还原了那句话：

“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我什么都愿意。”

弹幕凝固一秒，随即彻底爆炸。

“他早就计划好了？”“江临川根本是猎物！”“这算不算情感诈骗？！”“可是……他看起来也好痛苦……”

江临川的脚步猛然顿住。

背影僵直，像被钉在原地。

他缓缓转身，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被彻底掏空的绝望。

“你连最后一秒都算计了？”

声音嘶哑，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程砚秋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很大。

指尖滚烫。

“不是算计！”他声音紧得像要裂开，“是我唯一能靠近你的方式！”

“你知道你离开后，我找了你多久吗？你知道我翻遍所有城市，只为了看一眼你的背影吗？”

“我签协议的时候，他们给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长期失眠，心律不齐，社交账号停更三年。他们说，如果你不回来，你可能会彻底消失。”

“所以我签了。”

“我不在乎是不是被记录，不在乎是不是被分析。”

“我只想让你活着，想让你唱歌，想让你……再看我一眼。”

江临川没挣。

但他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正顺着皮肤往心里爬。

像火，也像刀。

“如果重来一次。”程砚秋盯着他，眼神没闪，“我还是会签。”

江临川笑了。

笑中带泪。

“所以你永远都不会问，我想不想被记录。”

“你只问自己——能不能留下。”

他指向大屏，“你们把我们的和解，当节目素材。把我的崩溃，当流量密码。”

“还问我——爱是不是真的？”

声音陡然低下去，几乎成了耳语：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我发现，连‘原谅你’那一刻都是被预测的，我该怎么活下去？”

全场寂静。

连弹幕都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

大屏画面再次突变。

黑白影像浮现：少年时期的江临川与程砚秋在琴房，窗外下雨。\

江临川靠在程砚秋肩上睡着，额头抵着他脖颈，呼吸均匀。程砚秋低头看他，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发，嘴角有极温柔的笑。

背景里，钢琴声缓缓流淌，是《雨夜》的第一小节。

字幕缓缓浮现：

【数据可伪造，记忆呢？】

江临川脚步彻底钉住。

呼吸停滞。

他认得那件校服，认得那架旧钢琴，认得那天是他母亲葬礼后的第三天。

那时没有摄像头，没有项目，没有协议。

只有他发着烧，程砚秋把他背进琴房，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坐在旁边弹《雨夜》，直到他睡着。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顺着下颌滴在金属地面，发出极轻一声“嗒”。

背影开始颤抖。

不是软弱，是心防彻底崩塌。

程砚秋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猛地冲上前，喊：“临川！”

江临川没回头，却抬起手，似想擦泪，又似想抓住什么。

大屏突然雪花闪烁，画面扭曲。

“技术组！”主持人惊慌，“信号怎么回事？！”

“推流中断！无法恢复！”工作人员在耳返里大喊。

最后一帧画面：程砚秋扑向江临川，手臂伸出，指尖几乎触到他衣角——

然后，黑屏。

全场陷入黑暗。

观众惊呼，设备杂音四起，有人尖叫，有人喊“重启直播”。

后台监控室，六块屏幕同时变黑。

监零端着咖啡，盯着主屏，冷声问：“谁切断的？”

助手慌张：“不是我们！系统显示……外部信号注入，源头未知！”

“不可能。”监零眉头微皱，“Stage 3 是闭环系统，没有密钥，没人能入侵。”

他盯着黑屏，喃喃：“除非……有人用了原始录音密钥。”

黑暗中，寂静持续三秒。

忽然，一段钢琴前奏响起——

《雨夜》的第一小节，缓慢、清晰，从某个隐藏音响中传出。

音色陌生，非江临川风格，也非程砚秋惯用节奏，却精准还原了少年时期的弹法：左手和弦略重，右手旋律轻颤，像是手指冻僵的人在努力弹奏。

江临川在黑暗中猛然抬头，泪水未干，眼神骤亮。

他听得出来——这不是他们后来录的版本。

这是……七年前，那个雨夜，程砚秋第一次为他弹《雨夜》时的录音。

程砚秋站在原地，怔住：“这……不是我们录的版本。”

“这录音早就被加密封存了。”

“谁还能调出来？”

监零在后台盯着屏幕，脸色阴沉：“不可能……那段录音，连备份都没有。系统里只存了文字记录。”

“可现在……它在响。”

《雨夜》继续流淌，像来自过去的低语，在空荡的厅中回荡。

江临川站在原地，背影颤抖，却没有离去。

他知道，有人在告诉他——有些记忆，他们封不住。

程砚秋一步步走近，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他在江临川身后停下，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他知道，这一刻，言语已经无用。

江临川终于抬起手，慢慢摘下耳返，扔在地上。

然后，他转身，面对程砚秋。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道“审判之距”。

可这一次，江临川没有再后退。

“你签协议的时候。”他声音很轻，“有没有想过，我会恨你？”

程砚秋看着他，眼神平静：“想过。”

“可我更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江临川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眼里有光，也有痛。

“那现在。”他说，“我们怎么办？”

程砚秋没回答。

但他往前一步，抬起手，轻轻拂去江临川脸上未干的泪痕。

动作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江临川没躲。

他知道，这一下，不是任务。

是程砚秋，仅剩的温柔。

黑暗中，《雨夜》还在响。

像是有人在替他们，把没说完的话，一句句弹出来。

\[本章完\]

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