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的木桌被碗筷摆得满满当当,陶罐里的炖肉还冒着热气,油星子浮在汤面上,映着头顶漏下来的日光。李信刚把吴枭拦路的事说完,梅松手里的粗瓷碗“啪”地顿在桌上,汤汁溅了满桌。
“他娘的!那姓吴的算个什么东西!”梅松虎背熊腰的身子猛地站起来,八棱锤在墙角“咚”地撞了下,震得旁边的陶碗都晃了晃,“一个毛头小子也敢欺辱将军?老子现在就去拆了他的骨头!”
梅火也攥紧了短刀,左脸的刀疤在热气里泛着红:“老大说得对!将军当年在楚江城一挥手,千军万马都得听令,轮得到他来嚼舌根?”
“坐下。”砚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沉劲,他抬手按住梅松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去,“吃饭。这点事,不值当动气。”
梅松梗着脖子,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将军!这不是小事!他骂您是亡国将军,骂您是乞丐……”
“我本就是亡国之人,他说得没错。”砚焚夹起一块肉,慢慢放进碗里,长须垂在碗沿,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咱们现在是新兵,在人屋檐下,少惹是非。”
李信看着砚焚,忽然觉得他好像变了。当年在断云谷,敌军骂莒国是“弹丸小国”,他能提着刀追出三里地,如今被人指着鼻子羞辱,却能这般隐忍。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砚焚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平静,便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往嘴里扒着饭。
梅竹拨着算盘,算珠打得噼啪响,却没算明白什么账,只是低声道:“那吴枭武艺是不错,听说在营里打遍了右翼,连张校尉都夸过他……”
“武艺好又怎样?”梅影难得开口,黑袍下的眼睛亮得发冷,“没规矩的野狗罢了。”
砚焚没再接话,只是低头吃饭。炖肉的香气钻进鼻腔,却没什么滋味。他知道梅松他们的气,也懂李信的担忧,可如今他们刚站稳脚跟,一旦和吴枭闹翻,传到赵烈耳朵里,只会落下“恃旧骄横”的话柄。他摸了摸怀里的半截枪杆,良正的仇还没报,莒国的真相还没查清,怎能因一时意气误了大事?
“吃饭吧。”砚焚又说了一句,夹了块肥肉放进梅水碗里,“下午还要训练,别饿着。”
梅松狠狠瞪了眼门口,终究还是坐了下来,抓起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嚼得咯吱响,像是在嚼吴枭的骨头。帐篷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和窗外传来的操练声,混在一处,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李信偷偷看了眼砚焚,见他垂着眼,长须在碗沿轻轻晃动,忽然觉得,这隐忍背后藏着的,或许比当年的锋芒更沉、更重。他拿起酒坛,给砚焚倒了满满一碗:“将军,喝酒。”
酒液在碗里晃出涟漪,映着每个人的脸。砚焚端起碗,仰头饮了一口,烈酒入喉,烧得喉咙发疼,却也压下了心口那点泛上来的酸楚。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人知道,亡国将军,未必就是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