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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觉得不够。
笔尖用力,划破纸面,发出嘶啦的轻响。
纸张裂开一道口子,像心口那道看不见的伤。
她停下手,看着那道裂痕,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然后她翻到下一页。
笔尖落下,这次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像在刻字。
【想把哥哥绑起来。】
写完,她顿了顿,又补充。
【藏起来。】
【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盯着这几行字,眼睛一眨不眨。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孩的笔迹,可内容却透着一股阴郁的执拗。
然后她抬起笔,像刚才一样,在上面划横线。
一道,两道,三道……
横线越来越密,越来越重,最后整页纸都被黑色的线条覆盖,看不清原本写了什么。
她停下手,笔尖悬在半空,墨水滴下来,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她盯着那团污渍,看了很久。
然后她放下笔,合上日记本,放回抽屉。
她走到床边,躺下,面朝墙壁,蜷缩起来。
穗岁睁着眼睛,看着黑暗。
她想起小时候,她怕黑,哥哥总会陪着她,等她睡着才离开。
她想起发烧那次,哥哥守了她三天三夜,眼睛熬得通红。
她想起在泰国最苦的时候,哥哥把最后一口饭留给她,说自己不饿。
她想起他给她吹头发时轻柔的手指,想起他给她擦药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他哄她睡觉时低沉的嗓音。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然后定格在今晚——他冰冷的眼神,他质问的语气,他说的那句“借车还是借人”。
穗岁闭上眼睛。
胸口那块空洞越来越大,冷得她浑身发抖。
她伸手抱住自己,指甲陷进手臂的皮肤里,留下深深的印子。
她不想哭。
哭没有用。
哥哥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有姜暮了,也许还有别人。
她不是唯一的了。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下来,从头到脚,凉透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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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靳朝还站在门口。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腿有些发麻,才慢慢直起身,走到沙发边坐下。
茶几上的玻璃杯还放在原处,杯壁残留着一点水渍。
他伸手拿起来,握在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的画面。
穗岁在他怀里哭的样子——不对,那是在三赖怀里。
她趴在三赖胸口,肩膀颤抖,眼泪浸湿对方的衬衫。
三赖的手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那个画面刺眼得让他几乎窒息。
他想起穗岁小时候,受了委屈也会这样趴在他怀里哭,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眼泪鼻涕蹭他一身。
他会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说“哥哥在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这样对他哭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秘密,有了他进不去的世界?
靳朝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手背搭在额头上。
酒精的后劲开始涌上来,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可再疼,也比不过胸口那块钝痛。
他以为自己能一直把她当妹妹。
他以为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可以永远压在心底,不见天日。
他以为只要他守好界限,他们就能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下去。
可他错了。
错得离谱。
看见她和别人亲近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她拉回来,关起来,让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念头太可怕,可怕到他甚至不敢深想。
可它就在那里,像毒藤一样疯长,缠住他的理智,缠住他的呼吸。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穗岁紧闭的房门上。
门缝底下没有光,她大概睡了。
或者没睡,只是不想见他。
靳朝站起身,走到她门前,抬手想敲门,手悬在半空,又放下了。
他能说什么?
道歉?说他不是故意凶她?说他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嫉妒?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喉头发紧。
他不能想,不能承认。
他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
房间没开灯,黑暗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他吞没。
他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到地板上,姿势和门外的穗岁如出一辙。
酒精,疲惫,还有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闷痛,一齐压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没想过,他所认为的“护着她”会变成现在这样——想把她攥在手心里,想把她藏起来,想让她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不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
这是占有。
是贪婪。
是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肮脏念头。
可他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去想她和三赖在一起的样子,控制不住去猜测她最近频繁出门的原因,控制不住心里那股越来越强的恐慌——怕她有一天真的会离开,怕她眼里不再有他。
靳朝低下头,脸埋进掌心。
掌心的皮肤粗糙,带着常年修车留下的薄茧。这些茧曾经护着穗岁,给她擦眼泪,给她梳头发,给她做饭洗衣。
可现在,它们只想把她抓回来,紧紧锁在身边。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
靳朝没去找穗岁。
他坐在自己房间里,听着隔壁门里那片沉甸甸的安静,比任何声音都磨人。
手几次放在门把上,又缩回。
道歉的话在喉咙里滚烫,却烫不出声。
他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说“我不该凶你”,还是“我不该怀疑你”,或者心底最深处那句——“我不该嫉妒到发疯”。
最后那个词让他掌心渗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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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靳朝起得很早。
或者说,他一夜没怎么合眼。
眼下泛着青,下巴冒出一层胡茬。
他洗漱完走到客厅,穗岁的房门紧闭。
姜暮从客房出来,看见他,愣了一下。
姜暮哥,你脸色好差。
靳朝没应声,倒了杯冷水灌下去。
姜暮走近几步,压低声音。
姜暮穗岁还没起?
靳朝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姜暮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又看向靳朝绷紧的侧脸,犹豫着开口。
姜暮你们……吵架了?
靳朝握杯子的手收紧。
姜暮我昨天就感觉不对劲。
姜暮穗岁吃饭时一句话不说,后来还一个人跑出去。
她顿了顿,直视靳朝。
姜暮你欺负她了?
杯子底磕在桌面,发出轻响。
靳朝张了张嘴,那些堵在胸腔的话——穗岁的介意,他自己的龌龊念头,昨夜那团灼心的火——哪一个都倒不出来。
姜暮眉头蹙起。
姜暮你真欺负她了?
靳朝摇头。
靳朝没有。
姜暮那她为什么不高兴?
靳朝沉默几秒,声音低下去。
靳朝她可能……介意你来了。
姜暮微怔。
姜暮介意我?
靳朝点头,又摇头。
靳朝不是介意你这个人。
靳朝是介意……
他喉结滚动。
靳朝她说,我答应过她,只能有她一个妹妹。
话音落下,靳朝自己都觉得这话荒唐。
可它就是事实,横在他和穗岁之间,尖锐又幼稚。
姜暮听完,却没如他预想般生气或难过。
她眨了眨眼,笑了。
姜暮就为这个?
靳朝看向她。
姜暮笑意更明显,眼睛弯起来。
姜暮靳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你妹妹了?
靳朝愣住。
姜暮往前凑近些,声音压低,带着点狡黠。
姜暮我是穗岁的妹妹。
姜暮小时候,我跟她更亲,你忘了吗?
她顿了顿,看着靳朝怔忡的脸。
姜暮这次我来泰国,虽然也是见爸爸和你,但更多的是来看穗岁的。
姜暮我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靳朝喉咙发紧。
姜暮收起笑,表情认真了些。
姜暮穗岁的情况我知道。
姜暮她心思单纯,认死理。
姜暮你说过的话,她就会当真。
她目光落在靳朝脸上。
姜暮你答应她只有她一个妹妹,那在她心里,这就是真的。
姜暮你对我好,她就会觉得你说话不算话。
靳朝垂眼。
姜暮拍拍他肩膀。
姜暮去道歉吧。
姜暮跟她好好说,就说我是她的妹妹,不是你的。
姜暮你只有她一个妹妹。
她又笑了笑。
姜暮虽然这话听起来挺幼稚的,但对穗岁来说,很重要。
靳朝抬眼,看着姜暮。
胸口堵了一夜的闷气,裂开一道缝隙。
靳朝谢谢。
姜暮摆手。
姜暮快去吧。
姜暮我去买早餐,给你们留点空间。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
姜暮好好说,别又凶她。
靳朝点头。
等姜暮出门,靳朝走到穗岁门前。
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再敲。
靳朝穗岁。
依旧安静。
靳朝握住门把,轻轻转动——锁着。
靳朝穗岁,开门。
他声音放软。
靳朝哥哥想跟你说话。
寂静。
靳朝等了几秒,转身去拿备用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
床铺整齐,窗帘拉着,昏暗的光线下,一切井井有条。
但没有人。
靳朝心猛地一沉。
他走进去,环顾四周。书桌,衣柜,床底——都没有。
窗户关着,但插销没扣死。
靳朝推开窗,往下看。
二楼不高。窗台外有排水管,墙上有凸起的装饰线。
足够一个瘦小身影攀爬。
他盯着那些痕迹,胸口闷痛尖锐地炸开。
她跳窗走了。
因为他没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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