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又冷又黑,是无尽的坟墓。
炎拓病了,在断粮的第三天。
高烧把他拖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他梦见童年时追着跑的鸭子,嘎嘎叫着冲进芦苇荡。炎拓又梦见母亲,不是那个满身管子、瘦得脱形的妇人,而是记忆里那个温柔美丽的林喜柔,她坐在病床边,流着泪。
“对不起。”
炎拓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化作一句愧疚的呓语。
“妈,对不起啊,我输了。”
尖锐的碎片割裂意识,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再次将他吞噬。
朝阳……
你在哪……
好冷……
就在炎拓即将被彻底吞没的瞬间,一束极其温暖的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
他发现自己不再置身于那个阴冷的洞穴,而是站在石河县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外。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站着的不是聂九罗,是你。
你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米白的颜色衬得你整个人都在发光。你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对他微笑,眉眼弯弯,盛满了整个春天的太阳。
你笑着对他说:“进来啊,外面冷。”
炎拓紧绷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松懈下来,仿佛漂泊了半生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跨进小院,脚步有些虚浮。
院子里那棵白梅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挂满了金灿灿小桔子的树。
你踮起脚,从树上摘下一个,递到他面前,笑容狡黠又得意。
“快过年了,吃个桔子,大吉大利。”
他接过桔子,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你温热的掌心,那温度如一道微弱的电流,让他打了个激灵。
炎拓剥开桔子,酸甜的汁水在舌尖上爆开,是他记忆里最渴望、最美好的味道。
他掰了一半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正想把剩下的一半递给你。
一抬头,你和那棵挂满金桔的树,连同整个温暖的小院,都在炎拓眼前寸寸碎裂、褪色。
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根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我是在做梦吧?
我现在吃的,不会是朝阳留给我、也是我仅剩的那个小金桔吧?
炎拓猛地睁开眼。
嘴里残留着乾涩的酸甜味,手中紧紧攥着的,是被自己无意识捏烂的、冰冷的桔子皮。
他气得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但随即便释然了。
生病了,就该吃点好的。
炎拓自嘲地安慰自己。
朝阳知道了,也不会怪我的。
这个有你存在的幻觉,一次精神上的充电,把他从濒死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哗啦……”
刺眼的手电筒光束驱散了黑暗,也打断了他的昏沉。
林喜柔和熊黑站在栅栏外。
熊黑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令人厌恶。
“哟,还没死呢。”
“林姐,我说直接拿他换蚂蚱得了,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林喜柔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她的脸上,那块暗褐色的“胎记”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狰狞。
炎拓虚弱地抬起手,指着她的脸。
“你的脸……”
林喜柔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她蹲下身,隔着栅栏,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那根针来自“败血囊”,是地枭身上最恶毒的东西,一生只能用一次。而她为了验证真伪,不得不在李月英身上浪费了这唯一的机会。
“那根针,谁给你的?”
炎拓虚弱地回答:“邢深给的。”
这是你和邢深早就商定好的说辞,将所有线索指向一个她本就怀疑的物件,完美无缺。
熊黑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行了行了,先让他吃东西吧,别真饿死了。”
他拿出一袋饺子,扔在栅栏门口。
炎拓脱口而出:“过年了?”
“可不是,”熊黑的语气里带着残忍的快意,“林姐大度,让你吃顿团圆饭。喏,给你准备了一家四口的份量,够意思吧?”
炎拓没有被激怒,只是默默将那袋饺子拖进栅栏里。
他甚至还笑了笑。
“林姨大度。过年了,能不能给我安排洗个澡什么的?”
这种平静,反而让林喜柔的眼神更加阴鸷。
她蹲下身,与他对视。
直到这时,炎拓才终于看清,她脸上那根本不是什么胎记,而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伤口翻卷,像一只丑陋的、圆睁的眼睛。
“骨头还没垮啊。”
她讥讽道。
“我迟迟不换回蚂蚱,是因为我知道,他见不得光,换回来也活不了几天。我本来不甘心,但现在想通了。”
林喜柔眼中透着疯狂。
“但是炎拓,我的儿子换回来也是个将死的废物了,我为什么要把你、全须全尾、完完整整地给换出去呢?”
最后的通牒,终于下达。
“我已经想好最完美的交换地点了。”
“就好好珍惜你有手有脚的这个年吧……我向你保证,交换的那一天,你不会比蚂蚱好看到哪去的。”
她站起身,最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炎拓对着她的背影,低声说:“没人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我自己就行。”
林喜柔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