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将怀中仍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霍雨浩，轻轻转向唐舞桐。
“抱好雨浩。”
她嘱咐道。
唐舞桐慌忙接住，双臂收紧，将霍雨浩牢牢护在怀中，紧张地看向朝。
朝这才向前走去。
几步距离，她走得从容不迫，长发在身后微扬，停在了利迦德面前，那双已然化为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他因痛苦与疯狂而扭曲、却依旧带笑的脸。
利迦德的笑意因她的靠近而加深，眼底的暗红与疯狂几乎要满溢出来，仿佛濒死的野兽终于引来了猎人的正视。
朝看着他，开口：
“我遇见过很多和你很像的人。”
她顿了顿。
“执着，绝望，认定自我毁灭是唯一解法，或最终手段。”
利迦德喘息着，眼中闪过讥诮，仿佛在说“那又如何”。
“无一例外。”
朝继续陈述。
“都有很强的自毁倾向，将自身的存在，化为攻击的武器，或交易的筹码。”
“所以？”
利迦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挑衅。
朝微微偏头，金色眼眸中的光芒流转。
“所以，没有然后。”
她淡淡地说。
“尽管我不曾插手，那些人，最终也都以各自的方式，达成了自我终结。”
利迦德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化作更深的、带着自嘲的疯狂。
就在这时，朝伸出了右手食指。
那只手，素白，纤细，与周围狂暴的能量乱流形成诡异对比。
她轻轻抵住了利迦德胸前那不断溢出暗红光芒、如同小型风暴眼般的破口边缘。
触碰的瞬间，利迦德身体剧震，口中涌出更多的光粒。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朝近在咫尺的金色瞳孔。
“告诉我。”
朝的声音响起。
她的手指依旧抵着他的胸口，那双金色的眼眸，如同两面映照真实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状态——燃烧的生命，沸腾的伪神烙印，以及那深植于绝望土壤中、近乎执念的疯狂决心。
“你真的。”
她注视着他眼中翻腾的暗红，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
舍弃。
不是“被夺走”，不是“被终结”，而是主动的、彻底的“舍弃”。
利迦德脸上那狰狞的、混合着痛苦与疯狂的笑容，在这句叩问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掌缓缓抚平，狂乱的眼神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空洞的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尊降临凡尘的神明，看着那双能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看着那根看似脆弱却蕴含着无穷可能的手指抵在自己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上。
他忽然明白了。
自己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孤注一掷，在这位存在面前，或许都如同透明。
她不是无法杀他，也不是在犹豫。
她只是……在以她的方式，确认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自愿”与“选择”的答案。
而此刻，当这个问题被如此直接、如此不容回避地摆在面前时，利迦德发现，自己内心那片被绝望和疯狂遮蔽的荒原上，答案竟清晰得刺眼。
愿意吗？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这一次，没有疯狂，没有讥诮，只是一个疲惫到极致、却也释然到极致的弧度。
“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身体里那沸腾奔涌、试图将一切拖入毁灭的暗红光芒，仿佛也随之凝滞了一瞬。
他明白，自己解脱了。
不是因为他赌赢了，逼出了神明的力量。
而是因为，他终于在这绝对的存在面前，得到了一个“确认”——对自己选择的确认，对自己结局的确认。
无需再嘶吼，无需再证明。
他的眼神，穿过崩解的身体，望向朝身后那被金光驱散的雾霭，仿佛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已然模糊的终点。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逐渐平静下来的、褪去所有伪装的视线，回望着朝的金色眼眸。
那沉默的注视，本身就是回答。
朝抵在他胸口的手指，微微一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能量对冲的爆裂。
只有一点的金色光粒，从她指尖悄然没入利迦德胸前那暗红翻涌的破口。
下一刻——
嗡……
以利迦德为中心，一片绝对寂静、绝对澄澈的金色光华，如同超新星诞生般，无声而剧烈地绽放开来！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灰烬或能量残渣。
仅仅是短短一瞬。
金光敛去。
利迦德原本站立的地方，已是空空如也。
连他脚下那片被暗红力量腐蚀龟裂的地面，都恢复了平整，仿佛从未有人站在那里。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迅速消散的温暖余韵。
朝缓缓收回手，指尖的金色光芒褪去，眼眸中的金色也逐渐恢复为原本的湛蓝。
她静静地看着利迦德消失的地方，长发在能量平息后轻轻垂落肩头。
短暂的沉默后，她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哎。”
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愿你安息。”
尘埃落定。
“走吧，离开这里。”
朝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凋零立刻会意，巨镰横摆，锐利目光扫过身后翻涌不安的浓雾，沉声道：“跟上。”
唐舞桐不敢耽搁，抱紧怀中依旧虚弱的霍雨浩，紧随凋零的步伐，朝着朝所指的方向——那被驱散后勉强可见的谷口裂隙——快速奔去。
朝走在最后，步履从容，却无形中为前方三人隔断了所有从雾中探出的、试图缠绕阻拦的阴影触须与低语侵蚀。
她的存在本身，便为这条逃生之路划定了安全的“界限”。
几人迅速穿过最后一段嶙峋乱石的路径。
当唐舞桐抱着霍雨浩率先一步踏出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谷口裂罅，接触到外界相对正常、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凋零与朝紧随而出。
身后，乾坤问情谷那终年不散的浓雾依旧在裂罅后翻滚，隐隐传来不甘的呜咽。
那伪神气息并未因利迦德的消亡而减弱，反而更加活跃，仿佛随时可能从雾海深处探出爪牙。
朝在谷口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真心”与生命的诡异雾谷。
“凋零。”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耳中。
早已蓄势待发的凋零闻声，没有任何犹豫，足尖在地面重重一踏！
“轰！”
地面微震，凋零的身形却已化作一道笔直的乌光，冲天而起！瞬息间便升至半空，凌驾于雾谷之上。
她悬停空中，低头俯视着下方翻涌的雾海。
目光冰冷而专注，双手紧握那柄巨大的镰刀，将其竖立于身前，刃尖遥指谷地核心。
她要做的，并非寻常的破坏。
她要像当初在明斗山脉那样——将整个乾坤问情谷，连根拔起！
凋零深吸一口气，体内，那被朝的封印死死禁锢的、名为“凋零”的恶魔力量，开始被她有控制地、反向引动！
“嗡——！！！”
以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深灰色的涟漪猛地扩散开来！天空仿佛骤然阴沉，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
她骸甲表面，那些纹路逐一亮起，将体内“凋零”恶魔那毁灭性的力量，引导、汇聚向手中的巨镰！
镰刀的刃身开始剧烈震颤，发出低沉如万魂恸哭的嗡鸣。
原本暗哑的乌光此刻变得漆黑如最深的夜，仿佛连目光都能吞噬。
刃口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塌陷。
凋零将全部的精神、意志，都与手中这柄逐渐化为“终结”具象的武器融为一体，她的目光锁死雾谷深处，那个能量最为集中、规则最为扭曲的“核心节点”。
然后，她双手将巨镰高举过顶，盔甲下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都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连同体内那被引导出的、足以令山河失色万物凋零的恶魔之力，一同——
斩落！
没有绚丽的轨迹，只有一道纯粹“黑”的弧光，如同断头台的铡刀，又如同分割生死的界线，从空中垂直劈向雾谷核心！
“喀啦啦——！！！”
无法形容的巨响传来！整个乾坤问情谷所在的山体剧烈震动，地面开裂，无数隐藏在雾中的诡异植物与建筑残骸瞬间枯萎、崩解成灰！
但这还不够！
凋零斩出一击后，毫不停歇，双手握住镰柄，猛地横向一拉！
“呼——！！！”
焚烧殆尽！
将这由伪神构建、以玩弄情感与生命为乐的畸形之地，彻底点燃，烧成一片绝对的虚无！
浓雾在火焰中尖叫、蒸发，露出下方被侵蚀得千疮百孔、此刻正在火焰中崩塌溶解的大地。
山谷深处传来一声愤怒到极致、又掺杂着痛苦与惊惶的、非人的尖啸，那是烙印于此地的意志在毁灭之火中的挣扎！
就在凋零悬于半空，确认下方山谷被彻底焚毁，准备收拢力量下落之际——
“轰隆隆！！！”
本已开始塌陷破碎的大地深处，传来比之前更沉闷、更令人心悸的巨响！
一条粗大如水缸、色泽污浊如陈年苔藓、表面覆盖着粘滑腥臭液体的墨绿色触手，毫无征兆地从一处最大的地裂中暴射而出！
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残影，如同蓄谋已久的毒蛇，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猛地缠绕上凋零尚未完全收势的双腿！
“什——？！”
凋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喝，那触手上传来的力量便大得超乎想象！夹
她试图挥镰斩断，但身体已被那恐怖巨力扯得失去平衡，整个人被触手拽着，如流星般直直坠向下方翻滚着岩浆与灰烬的恐怖地裂！
“凋零——！”
一声带着明显惊急的呼喊响起！是朝！
几乎在触手出现的瞬间，她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下一瞬，白光闪烁，她竟已后发先至，出现在了凋零急速下坠路径的正下方，直面那从地底探出的恐怖触手！
她手中并无武器，只是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一层薄而锐利的银白光辉，朝着缠住凋零的触手根部，毫不犹豫地挥斩而下！
“嗤——！”
如同热刀切入凝固油脂，那坚韧异常的墨绿色触手应声而断！腥臭的墨绿色浆液喷溅而出，却在靠近朝周身尺许时便被无形的力量蒸发净化。
凋零感到腿上一松，立刻发力试图稳住身形上浮。
然而——
“嗖！嗖！嗖！嗖——！”
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墨绿色触手，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从四面八方、从每一道地缝中疯狂窜出！它们的目标不再是凋零一人，而是将刚刚斩断触手、立足未稳的朝也一并笼罩在内！
这些触手的速度、力量比第一条更胜数倍！它们仿佛拥有独立的意识，交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罗网，封锁了所有闪避的空间，朝两人狠狠缠绕、收缩！
凋零怒吼，巨镰狂舞，斩断数根，但更多触手立刻填补空缺，缠上她的四肢与躯干。
朝指尖银光连闪，靠近的触手纷纷断裂，但断裂处瞬间再生，且新生的触手更加粗壮。
太多了！太突然了！这地底深处隐藏的东西，其力量层级和诡异程度，远超被摧毁的“问情谷”表象！
“咔嚓！”
几根特别粗壮的触手趁机死死箍住了凋零的腰腹与持镰的手臂，另一波则如巨蟒般缠上了朝的双腿与腰身。
“唔……！”
凋零闷哼一声，骸甲在巨力挤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朝的眉头也紧紧蹙起。
地面在疯狂震颤，巨大的地裂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下方是无尽的黑暗。
“滚开！”
凋零咆哮着，但触手的缠绕打断了她的能量运转。
“凋零！别冲动！”
朝急声道。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所有触手齐齐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轰——！！！”
大地彻底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巨洞，两人再也无法抵抗那集合了无数触手的恐怖力量，如同被深海巨怪捕获的猎物，被硬生生拖拽着，消失在了翻涌着墨绿色粘液与黑暗的地底深渊之中！
“朝姐！凋零姐——！！！”
谷口外，唐舞桐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抱着霍雨浩，向前冲了几步，却又绝望地停下。
她帮不上忙！根本帮不上！
那触手展现出的力量和诡异，让她感到无力。
她此刻魂力消耗甚巨，还抱着重伤虚弱的霍雨浩，冲过去除了送死和成为累赘，毫无意义。
她只能徒劳地站在安全区域的边缘，看着那吞噬了两位的黑暗地洞，看着周围依旧在蠕动、仿佛在“欢呼”的少量触手残余，感受着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令人窒息的恶意与威压。
乾坤问情谷毁了。
但显然，这山谷之下，还埋藏着远比“问情试炼”更古老、更恐怖的东西！
霍雨浩在她怀中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朝和凋零被拖入地底的最后一幕，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有无尽的惊恐与愤怒在眼中燃烧。
唐舞桐紧紧抱住他，娇躯因为恐惧和无力而微微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
现在……该怎么办？
地底深处，等待朝和凋零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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