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导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彻片场,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片场中央,法缓缓松开捂住心口的手——那里本该有个血淋淋的窟窿,此刻却只有特制血浆和硅胶假体。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又抬头看向对面,琥珀色眼瞳里还残留着戏里未散尽的绝望。
英站在三步之外,黑红渐变的指甲道具还没卸下,指尖还在细微地颤抖。刚才最后一场剖心戏,虽然用的是特效道具和血浆包,但法倒下去的那个眼神,还是让他差点出戏冲过去。
“杀青了!全组杀青了!”
副导演拿着喇叭在喊,声音里带着十三个月拍摄终于结束的狂喜。
原本死寂的片场瞬间活了过来,灯光师打开了所有大灯,将刚才还阴森压抑的刑场照得亮如白昼。工作人员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开始收拾道具、撤走轨道、拆卸摄影机。
法还站在原地没动。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确认什么。
“你……”
英的声音哑得厉害,戏里那场崩溃的哭戏消耗了他太多情绪。
法抬眼看他,忽然笑了。不是戏里那种悲悯优雅、永远带着三分距离感的笑,而是真实的、放松的、眼角微微弯起的笑。
“我没事,”
他说,反手握住英的手,
“都是假的。”
英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猛地把他拉进怀里,抱得死紧。法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却也没推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好了,戏演完了。”
“我再也不想演这种戏了,”
英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
“下次能不能接个甜剧?都市爱情那种,最好从头到尾只有亲亲抱抱。”
法失笑:
“你挑剧本的时候不是说这个角色很有挑战性吗?”
“我后悔了。”
英理直气壮。
“喂喂喂,两位老师,要腻歪回酒店腻歪行吗?”
一个带笑的声音插进来。美顶着他那头标志性的金发走过来,身上还穿着戏里那身中枢区域指挥官制服,只是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导演说杀青宴已经订好了,火锅,全红汤,去晚了的没肉吃。”
法从英怀里退出来,整理了一下戏服——那身沾满“血”的白色指挥官制服此刻看起来格外狼狈。
“我得先卸妆换衣服,”
他说,
“这一身太难受了。”
“我也去,”
英立刻跟上,手还牵着他的,
“帮你卸。”
美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俄,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戏都拍完了还不来关心一下你亲爱的搭档?”
俄正站在场边让化妆师卸他右眼尾的纹身贴,闻言头都没回:
“你胳膊上的伤也是假的,需要我关心什么?”
“假伤也是伤!心理创伤!”
美走过去,很自然地往俄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对化妆师说,
“姐,顺便帮我也卸了呗,这金色美瞳戴得我眼睛疼。”
化妆师笑着应了,俄这才侧头看了美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递过去一瓶眼药水。
“滴一下,你眼睛红了。”
美接过来,嘀嘀咕咕:
“还不是因为某个冰山在戏里死的时候我哭太投入……”
俄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另一边,瓷已经换好了常服——一件浅青色的针织衫配白色长裤,正和导演站在监视器前回看最后一场戏。导演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此刻正指着屏幕激动地说着什么。
“瓷老师,您最后那个眼神绝了!就是那种……明明自己也要死了,但还是平静地接受了的感觉!悲剧美学啊!”
瓷温和地笑笑:
“是导演指导得好。”
“是您演得好!对了,您接下来档期怎么样?我下部戏有个角色特别适合您……”
“导演,”
瓷笑着打断他,
“这才刚杀青,您就想着下一部了?让我们先喘口气吧。”
导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对对对,先庆祝!今晚不醉不归!”
卸妆间里挤满了人。主要演员都有单独的隔间,但英硬是挤进了法的隔间,美其名曰“帮忙”。
法坐在镜子前,闭着眼让化妆师用卸妆棉擦掉脸上的血浆和特效妆。英就靠在旁边的化妆台上看着,手里拿着瓶矿泉水,时不时递过去让法喝一口。
“你刚才,”
英忽然开口,
“说最后那句台词的时候,手在抖。”
法睁开眼,从镜子里看他:
“是吗?我没注意。”
“我注意到了,”
英的声音低下来,
“我当时就想,这场戏赶紧结束吧,我不想看了。”
化妆师是个有眼力见的,加快速度卸完妆,说了句“法老师您皮肤真好,都没怎么伤”,就收拾东西出去了,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门一关,英立刻俯身,从后面抱住法,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法,”
他叫他的名字,不是戏里的称呼,是现实里的,
“下次别接这种戏了。”
法看着镜子里两人依偎的身影,笑了笑
“是你先看中这个剧本的,说角色很有深度,想要挑战一下。”
“我后悔了,”
英又说了一遍,这次语气认真,
“看你在戏里受苦,哪怕知道是假的,我也难受。”
法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卸了妆的英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眼里那种偏执疯狂的神色也散了,只剩下一点残余的红血丝和显而易见的疲惫。
“演戏而已,”
法轻声说,
“都是假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英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凑过去,很轻地吻了他一下。
“嗯,好好的。”
敲门声响起,美在外面喊:
“两位老师,腻歪够了没?全剧组就等你们了!”
杀青宴订在影视城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火锅店,包了整个二楼。导演举着酒杯说了很长一段话,感谢这个感谢那个,说到最后自己先哭了,说拍这部戏太不容易了,大家辛苦了。
法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下和英的交握着。英另一只手在涮毛肚,涮好了就自然地放到法的碗里。
美在对面看见了,故意大声说:
“英老师,我也想吃毛肚。”
英头都没抬:
“自己涮。”
美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转头对俄说:
“你看看,戏里戏外都一样,眼里只有法老师,重色轻友!”
俄正在调蘸料,闻言把调好的那碗推给美:
“吃你的。”
美愣了一下,看着那碗蘸料——香油、蒜泥、香菜、蚝油,都是他喜欢的比例。他抬头看俄,俄已经转过去和旁边的武术指导说话了,耳根却有点红。
瓷坐在导演旁边,正温和地听导演大谈特谈下一部戏的构思,时不时点头应和,手里却也没闲着,把刚煮好的虾滑分给桌上的人。分到法的时候,他多给了两颗。
“法老师最后几场戏太辛苦了,多吃点。”
瓷笑着说。
法接过来,道了谢。英在旁边看着,小声说:
“我也辛苦了,怎么不给我多两颗?”
瓷瞥他一眼,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你昨晚还偷吃了我助理买来的夜宵,虾滑没了,吃你的毛肚去。”
桌上的人都笑起来。这几个月拍戏,主演们都混熟了,知道瓷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其实最记仇。上次美偷喝了他保温杯里的茶,被他连着三天在戏里“不小心”用风扇道具吹乱了发型。
火锅吃到一半,导演喝高了,开始拉着每个人讲戏。讲到法最后那场剖心戏,他又要哭了。
“法老师,您那个眼神……那个眼神我剪预告片的时候一定要放进去!明明很痛,却还在笑,还要安慰英老师……”
导演抹着眼泪,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法微笑着递过去一张纸巾:
“都是演戏,导演。”
“我知道是演戏,但我走不出来啊!”
导演抓着法的手,
“您说,要是真有这么一个末世,您真会那么做吗?为了保全大多数人,牺牲少数人,还要背上骂名……”
法顿了顿,温声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自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您一定会是个好领导者,”
导演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戏里戏外都是!”
英在桌下捏了捏法的手指。法转头看他,英用口型说:别理他,他喝多了,脑子出了点问题。
法笑了笑,没说话。
散场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大家三三两两地往回走,影视城的深夜很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暖黄色的光。
美喝得有点多,走路晃悠,俄就架着他。美还在嘀嘀咕咕:
“下回……下回我要演喜剧……喜剧多好啊,大家都笑,没有人死……”
俄“嗯”了一声,把他架得更稳些。
瓷和导演走在前面,还在讨论着什么。导演的情绪已经平复了,正兴奋地比划着下一部戏的镜头构思。
杀青好啊……
杀青的话,说明那些悲剧,都只是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