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那句“何方神圣”的疑问,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但很快便被大军撤退与凯旋的繁杂事务淹没了。
接下来的路途,与来时的悲壮决然不同。尽管丞相仍需在四轮车上休养,每日由医官精心照料,但“丞相病体好转”的消息早已如同长了翅膀,传遍全军。士气之高昂,甚至超过了北伐出征之时。每一次扎营休息,都有将领自发前来中军帐外请安,虽多数时候见不到诸葛亮本人,但那发自内心的崇敬与喜悦,却做不得假。
我这位“生擒司马懿”、“献策惊仲达”(虽然海运之策被严令暂不外传,但总有些模糊的风声透出)的“周将军”,自然也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往日那些因我出身黄巾、性格憨直而或多或少有些轻视的将领,如今见了我,也多是客气地抱拳致意,眼神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连魏延那样桀骜的人物,路遇时也会对我微微颔首,虽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比起从前视若无睹,已是天壤之别。
这种变化让我有些恍惚,仿佛我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些什么。但理智告诉我,这一切的根基,都系于帐中那位病体未愈的丞相身上。我就像一株依附于参天大树的藤蔓,大树若在,藤蔓便可沐浴阳光;大树若倾,藤蔓顷刻间便会被打回原形,甚至因其过于显眼而首当其冲。
队伍迤逦而行,穿过险峻的栈道,越过熟悉的山河,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看到了那座矗立在成都平原上的雄城。黑压压的城墙,熟悉的蜀汉旗帜,以及城外那规模浩大、由朝廷官员组成的迎接队伍。
“凯旋!丞相凯旋了!”
“大汉万岁!丞相万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城中爆发,直冲云霄。百姓箪食壶浆,涌上街头,争相目睹丞相车驾,气氛热烈得如同沸腾的鼎镬。刘禅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这位年轻的皇帝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如释重负,快步上前,在诸葛亮挣扎着要下车行礼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哽咽:“相父!相父安然归来,实乃国家之幸,万民之福!”
这一幕君臣相得,感人肺腑,引得周围不少老臣暗自垂泪。
随后便是盛大的凯旋仪式,论功行赏。姜维、王平、廖化等各有封赏,众将欢腾。而当诏书念到我的名字时,整个朝堂似乎安静了一瞬。
“……翊军将军周仓,忠勇可嘉,临机决断,于五丈原立下奇功,扬我军威……特擢升为镇东将军,封关内侯,赐金百斤,锦千匹……”
镇东将军!关内侯!
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厚重的封赏砸得有些头晕。翊军将军到镇东将军,这几乎是连跳数级,已然跻身蜀汉军方高级将领之列!更别提还有爵位和厚重的赏赐。要知道,历史上直到蜀汉灭亡,周仓也未曾获得如此高位和显爵。
我连忙出列,按照礼仪,躬身谢恩:
周仓“末将谢陛下隆恩!此皆丞相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之功,末将不敢居功!”
龙椅上的刘禅显得很高兴,连连摆手:
刘禅“周将军不必过谦,生擒司马懿,此乃不世奇功,理当重赏!望卿日后继续为朕,为大汉,竭忠尽智!”
刘禅“臣,万死不辞!”
我再次躬身,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各种目光——有羡慕,有祝贺,有审视,但也有一些……隐藏在笑容下的冰冷。
封赏仪式在一种看似和谐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丞相身体尚未康复,由内侍护送回府静养,皇帝也起驾回宫。百官们互相道贺,逐渐散去。
我正与姜维、关平等人边走边谈,准备去领取赏赐、交接兵权,却见一人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迎面走了过来。
此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须,身着紫色官袍,气度沉稳,眼神开阖间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正是中都护,统内外军事,与诸葛亮同受先帝托孤的李严,李正方。
李严“恭喜周将军了。”
李严在距我数步远处停下,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李严“将军此番北伐,立下盖世奇功,陛下厚赏,实至名归。如今荣升镇东将军,可谓是我大汉栋梁,日后还望将军多多为国效力。”
他这番话听起来是标准的官场贺词,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身后几名官员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与审视。姜维和关平也收敛了笑容,微微蹙眉,显然察觉到了来者不善。
我抱拳还礼,姿态放得很低:
周仓“李都护谬赞了。仓一介武夫,侥幸立下微功,全赖陛下洪福,丞相神机,岂敢妄自称功?日后还需李都护与诸位同僚多多指点。”
李严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掂量着什么,缓缓道:
李严“将军过谦了。不过……”
他话锋微妙地一转,声音略微提高,确保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官员都能听到,
李严“将军自先帝在时便追随关君侯,以忠勇著称,然毕竟出身行伍,于军国大事、朝廷规制,或尚有生疏之处。骤然身居高位,执掌重权,还需谨言慎行,多向朝中老成持重之臣请教,方是持盈保泰之道啊。”
他这话,表面上是以长辈身份提点后进,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点明我“出身低微”、“资历不足”、“骤升高位恐难胜任”,隐隐将我排斥在荆州、东州等士族体系之外,更暗指我可能因功骄纵,不懂规矩。
他身后的几名官员立刻附和。
“李都护所言极是,周将军还需多加历练。”
“是啊,朝廷名器,非比寻常,身居其位,当谋其政,慎之又慎啊。”
“听闻将军在军中行事,常有不循常例之处,还需多加注意才是。”
一时间,看似关心的话语,却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试图将我束缚、孤立。
姜维眉头皱得更紧,想要开口说什么,我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关平则脸色有些难看,他性子直,显然对这种绵里藏针的官场机锋极为不适。
我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历史上李严便与诸葛亮多有龃龉,如今丞相病重初愈,尚需静养,我这个突然冒起、功劳卓著却又“根基浅薄”的军方新贵,自然成了他敲打、甚至试图拉拢或压制的最佳目标。
我再次抱拳,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带着几分“憨直”的笑容,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周仓“李都护金玉良言,末将铭记于心。末将深知,一切功勋官位,皆乃陛下与朝廷所赐,唯有竭尽驽钝,恪尽职守,以报君恩。至于行事是否合乎规制,”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李严,“末将一切所为,皆秉承丞相节度,不敢有丝毫逾越。若有不妥之处,他日丞相临朝,末将自当向其请罪,聆听训导。”
我把诸葛亮这面大旗直接扯了出来。你李严不是说我不懂规矩吗?我的规矩就是丞相的将令!有本事,你去跟丞相理论!
李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抬出诸葛亮来应对。
李严“呵呵,丞相……自然是深谋远虑。”
他干笑两声,不再多言,拂袖道,
李严“既然周将军心中有数,那便最好。老夫还有公务,先行一步。”
说完,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径直离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姜维低声道:
周仓“仓元,李正方此人,心胸……你需小心。”
关平也哼了一声:
关平“倚老卖老!若非相父……”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望着李严消失的方向,眼神微冷。
周仓“无妨。”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感受着这成都皇城之下,与战场截然不同,却同样凶险的暗流涌动。
周仓“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本章完)
悬念:李严的公开质疑只是第一波试探,朝堂之上显然已有暗流针对骤然崛起的“周仓”。面对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和绵里藏针的攻讦,我这个凭借军功上位的“孤臣”,将如何应对?下一次发难,又会以何种形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