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有一首童谣,代代相传。那调子很怪,不像一般的儿歌那样轻快,反而有一种压抑的节奏,像是在压低声音说一个秘密:
“红眼睛,绿鼻子,
四个毛蹄子,
走路通通响,
专背哭孩子。”
小时候,我只要一哭,奶奶就会用低沉的声音念这几句。她的眼神会变得飘忽,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什么。那时候的我不懂,但心里的恐惧是真实的——好像那东西真的会在夜里出现,把我背走。
我第一次听到“毛人”的完整故事,是在我十岁那年,听村里一位百岁老人讲的。老人年轻时当过兵,退伍后一直留在村里,性格很沉静,很少主动开口。那天,他坐在屋檐下,望着天边的阴云,突然说起了1954年的冬天。
那一年的二月中旬,天气出奇的冷。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寒风刮过村口的老槐树,发出像骨头摩擦的声音。村里的人大多窝在屋里,尽量不出门。可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消息像被风卷着一样,从安徽那边传了过来——闹毛人。
老人说,刚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可消息越传越细,越传越真。有人说,那毛人浑身长满了黑色的长毛,眼睛是红色的,鼻子泛着绿光,四个蹄子踩在地上会发出沉闷的“通通”声。它走路不发出脚步声,却能穿墙而过,谁也拦不住。
更可怕的是,它进屋后,看到男人就割掉睾丸,看到女人就割掉乳房,遇到小孩,尤其是正在哭的小孩,就直接背走。谁也不知道背走之后会怎样,只知道那些孩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过几天,隔壁村的人开始跑来我们村,说他们那里已经连续三个夜晚闹毛人了。有人说半夜看到窗外有一团绿光在晃动,有人说听到屋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自家的鸡被什么东西咬死,尸体上全是奇怪的爪痕。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老人们说,毛人已经离我们很近了,说不定今晚就会来。那天傍晚,村里的长辈们商量后决定,所有人集中到村头的晒谷场过夜,人多势众,也许能吓退那东西。
我能想象到那个夜晚的景象——晒谷场中央堆起了巨大的篝火,火焰像野兽的舌头一样舔着空气。男人们手里握着镰刀、锄头,女人们抱着孩子,紧紧靠在一起。火光映着每一张脸,有的人脸上是恐惧,有的人是故作镇定。
可即使这样,谁也不敢闭眼。因为他们知道,那东西不是人,不会被火光轻易吓退。
老人说到这里,停了很久,才慢慢继续。他说,大约午夜时分,风突然停了,火堆的火焰也变得诡异起来,像是被什么吸住一样,向上竖着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味,让人忍不住想呕吐。
然后,他们听到了——“通——通——”。
那声音很沉,像是从地下传来的,又像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盯着黑暗。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就在火堆的边缘,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它很高,至少比人高一个头,全身覆盖着粗长的黑毛。那毛在火光下泛着湿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它的头微微低着,一对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鼻子发出一种奇怪的绿色光芒。它的四肢不像人的手和脚,而是像兽蹄一样,每踏一步,就发出沉闷的“通”声。
没有人敢动。有人的牙齿在打颤,有人的手在发抖。老人说,那一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个东西站在火堆的边缘,一动不动,似乎在打量他们。突然,它抬起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叫,那声音像是野兽的嚎叫,又像是女人的哭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
人群里,有个小孩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哭声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紧张的气氛。那毛人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准备扑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突然举起火把,朝那毛人扔了过去。火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毛人的身上。可奇怪的是,火焰没有烧起来,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一样,瞬间熄灭。
那毛人似乎被激怒了,发出一声更尖锐的嘶叫,转身扑进了黑暗。它的蹄子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可空气里的腥甜味却越来越浓,让人几乎窒息。
接下来的几天,县里派人来调查。他们检查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询问了每一个目击者,甚至在晒谷场埋伏了几晚。可结果令人不安——什么都没有发现。没有毛人的踪迹,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痕迹。
渐渐地,人们的恐惧开始消退。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毛人的传说也被埋进了记忆深处。但那首童谣却一直流传下来,成了吓唬小孩的工具。
老人说,他后来一直在想,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是野兽?是某种未知的生物?还是……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他还说,有一次,他在河边砍柴,看到水面上漂着一团黑色的毛发,像一团水草。他用树枝拨开,发现毛发里夹着一个小小的银锁片——那是村里一个失踪小孩的随身物。
老人说完,沉默了很久。他抬头看着我,眼神像是在提醒什么,又像是在警告什么。
我直到现在还记得那眼神。尤其是在冬夜,当风刮过窗户,发出低沉的“通通”声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首童谣——
“红眼睛,绿鼻子,
四个毛蹄子,
走路通通响,
专背哭孩子。”
而我,会立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此篇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