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城迷雾锁,情愫暗滋生
青城山的晨雾总带着几分缥缈,像极了沈玉微此刻的心境。自打谢云澜上山采风,已有五日未曾归来,她每日站在廊下望着通往山巅的石阶,手里那支竹笛被摩挲得愈发温润,却始终没勇气吹响。
“小姐,厨房炖了银耳羹,您多少吃些。”青禾端着食盒进来时,见她又在出神,忍不住叹了口气,“谢公子说了会去七日,这才第五日呢。”
沈玉微回过神,接过白瓷碗,舀了一勺银耳羹送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却没驱散心底的怅然。她想起谢云澜临走前的模样,他背着画夹站在石阶下,抬头冲她笑:“等我画好《青城晓雾》,便回来给你看。”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是镀了层金,那笑容比蜀地的秋阳还要暖。
正想着,院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小姐,谢公子的随从回来了!”
沈玉微心头一紧,连忙放下碗往外走。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的青年站在院里,身上沾着泥污,神色焦急地向管家说着什么。她快步走上前:“可是谢公子出事了?”
那随从见了她,连忙拱手:“沈小姐,公子昨日在山间写生时遇上浓雾,不慎扭伤了脚踝,此刻被困在山腰的清虚观,让小的回来取些伤药和干粮。”
“扭伤了脚踝?”沈玉微顿时慌了,“为何不请观里的道长来帮忙?”
“观里只有一位年迈的道长,山路湿滑实在难行。公子说不想惊动官府,让小的速去速回。”随从擦了把汗,“只是这山路陡峭,小的一个人怕是……”
“我跟你去。”沈玉微想也没想便接口道。
青禾连忙拉住她:“小姐,您是千金之躯,哪能去走那险路?还是让管家另派几个小厮吧。”
“管家派去的人未必认得路,谢公子在山里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沈玉微挣开她的手,目光坚定,“我曾随父亲去过清虚观,认得那条路。”
她回房取了药箱,又让青禾备了干净的布条和伤药,换上便于行走的青布襦裙,跟着随从便往青城山赶。山路果然湿滑难行,晨雾尚未散尽,石阶上长满了青苔,稍不留神便会滑倒。沈玉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裙摆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手心也被竹杖磨出了红痕,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小姐,歇会儿吧。”随从见她脸色发白,忍不住劝道,“前面就是转角,过了那儿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清虚观了。”
沈玉微点点头,扶着旁边的松树喘了口气。山风吹过,带来一阵草木的清香,她忽然想起谢云澜曾说过,青城的草木都带着灵性。她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巅,心里默默念着:谢云澜,你一定要没事才好。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远远望见了清虚观的飞檐。那道观藏在一片竹林深处,青瓦粉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幅淡墨山水画。沈玉微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往前赶,刚绕过竹林,便看到观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谢云澜正背对着她,手里拿着支炭笔在画板上勾勒着什么,右脚脚踝处缠着块脏兮兮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迹。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沈玉微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你怎么来了?”
“随从说你伤了脚。”沈玉微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弄成这样?”
他的脚踝肿得老高,布条上的血迹已经发黑,显然伤得不轻。谢云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暖,笑道:“无妨,不过是扭了一下,过几日便好了。倒是你,怎么敢独自上山?这路多危险。”
“我担心你。”沈玉微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失言,脸颊瞬间红透,慌忙低下头去解他脚踝上的布条,“快别动,我给你上药。”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他肿胀的皮肤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沈玉微连忙放缓动作,用干净的布巾蘸了些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泥污,又取出伤药,均匀地涂在伤处,最后用布条仔细包扎好。
“这样便好多了。”她站起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鬓发也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
谢云澜望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他的指尖带着山间的凉意,触到她皮肤时,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缩了缩。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的眼神深邃,像含着化不开的墨,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慌忙移开视线,看向他身旁的画板。
画纸上是幅未完成的《观竹图》,竹林深处的清虚观若隐若现,晨雾如纱,最妙的是竹影里的一道石阶,仿佛能让人顺着石阶走进画里。而在画的角落,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提着裙摆往观门走来,身姿纤细,正是她的模样。
“这是……”沈玉微惊讶地抬头。
“昨日雾大,看不清山路,便想着画幅观竹图。”谢云澜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画到一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便添了个……添了个身影。”
沈玉微看着画中的自己,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忽然想起那日在书房,他说要画一幅《青城晓雾》,原来画里早就有了她的位置。
这时,观里的老道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药葫芦:“谢公子,药熬好了。这位姑娘是?”
“道长,这是沈姑娘,特意来给我送药的。”谢云澜扶着老道的手站起身,“有劳道长了。”
老道捋着胡须,看了看沈玉微,又看了看谢云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原来是沈秘书监的千金,老衲曾与沈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姑娘心善,冒着风险上山探望,真是难得。”
沈玉微红着脸谢过老道,扶着谢云澜走进观里。清虚观不大,只有前后两进院落,院里种着几株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老道将他们领到东厢房,又端来热腾腾的粥饭,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你先歇会儿,我去把画具收拾一下。”沈玉微说着,便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画夹和炭笔。
谢云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他忽然觉得,这趟青城之行,最大的收获不是即将完成的《青城晓雾》,而是此刻站在光影里的她。
“玉微。”他轻声唤道。
沈玉微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等我伤好了,带你去看青城的云海,好不好?”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好。”
接下来的两日,沈玉微便留在清虚观照顾谢云澜。白日里,他坐在窗边作画,她便在一旁研墨,或是读些诗文给他听。他画累了,便给她讲京城的趣事,说太乐署的乐师如何在雪夜里奏《梅花三弄》,说御花园的牡丹如何在春风里争奇斗艳。
她听得入神,偶尔会问起临安的事,问起国子监的杏树是否还在开花,问起皇家别院的荷花是否已经谢了。他一一作答,说到兴头上,还会拿起那支竹笛,吹起她熟悉的《寒江独钓》。笛声在寂静的道观里回荡,带着山间的清冽,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夜里,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沈玉微躺在西厢房的床上,却总也睡不着。她想起白日里谢云澜看她的眼神,想起他指尖拂过她脸颊的触感,想起画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心就像被浸在温水里,又暖又软。
第三日清晨,谢云澜的脚踝好了许多,已经能勉强行走。老道说山雾散了,正是下山的好时候。沈玉微帮他背起画夹,两人慢慢往山下走。
山路依旧陡峭,谢云澜走得有些吃力,沈玉微便扶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地往下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那日在枫桥渡,”谢云澜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见你站在船头,便觉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忍不住把你画进了画里。”
沈玉微的心猛地一跳,脚步慢了下来:“我以为那幅画丢了,还难过了许久。”
“画丢了没关系,”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只要人还在就好。”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她的脸颊瞬间红透,慌忙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却没注意脚下的石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谢云澜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将她稳稳地护在怀里。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像敲在她的心尖上。鼻间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山间的草木气息,让她几乎忘了呼吸。
谢云澜的手臂微微收紧,声音低沉而温柔:“玉微,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鸟鸣,惊得两人慌忙分开。沈玉微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谢云澜也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转过身继续往下走,只是耳根却红透了。
一路无话,却有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像山间的晨雾,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走到山脚时,夕阳正好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再次拉得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回到住处时,青禾见他们平安归来,喜得眉开眼笑,连忙去吩咐厨房备饭。沈玉微扶着谢云澜回房歇息,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玉微,”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她,“这个给你。”
锦囊是用青色的锦缎做的,上面绣着几竿翠竹,针脚细密,显然是他亲手绣的。沈玉微接过锦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边缘却被小心地磨圆了。
“昨日在观里捡的,”谢云澜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想着或许你会喜欢。”
沈玉微捏着那片银杏叶,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胀。她抬起头,望进他含笑的眼眸里,轻轻说了声:“我很喜欢。”
他的笑容瞬间变得灿烂,像蜀地最明媚的阳光。
那一夜,沈玉微将锦囊放进贴身的衣袋里,与装着父亲家书的锦囊并排放在一起。她躺在床上,摸着那片干枯的银杏叶,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她知道,青城山的迷雾不仅没遮住前路,反而让心底的那份情愫愈发清晰。
而西厢房里,谢云澜正对着那幅即将完成的《青城晓雾》出神。画中的云海翻涌,山巅的朝阳正喷薄而出,而在云海之下的石阶上,并肩走着两个人影,男的背着画夹,女的提着裙摆,身影依偎,仿佛要一直走到时光的尽头。
他拿起笔,在画的角落落下一方朱印,依旧是“云澜”二字,只是这一次,笔锋里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画纸上,也落在他含笑的眼眸里。
青城的迷雾散了,而他们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