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上午,皇宫偏殿。
殿内气氛肃穆。新帝萧武阳端坐在御案后,他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穿着常服,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高衍陪坐在下首一侧。
下方站着五六名被选中的学子,都是各地来的年轻官员或优秀士子,谢淮安站在其中,并不起眼,除了他那半白的头发。
言凤山也来了,他坐在御案另一侧,穿着武将便服,腰杆笔直,目光如电,扫过殿中每一个人,在谢淮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策问开始。萧武阳问的问题确实如高衍所料,围绕吏治整顿和边军粮饷调配展开。学子们依次回答,有的引经据典,有的慷慨陈词。
轮到谢淮安时,他没有长篇大论,而是针对皇帝提出的具体问题——如何防止地方官员虚报灾情冒领赈粮——提出了一个非常细致的核查办法:将历年各地粮价波动、气候记录、河道水文与报灾文书交叉比对,找出矛盾之处;并建议设立由户部、工部、御史台三方派人组成的临时巡查组,不提前通知,直接赴疑似虚报地区实地暗访。
他说得条理清晰,办法听起来也切实可行,甚至提到了几个可能用于作假的漏洞和应对细节。
萧武阳听得很认真,不时微微点头。
言凤山却忽然开口,声音洪亮:“谢主簿此法,听起来周密。但如此兴师动众,耗费人力物力,就为了查几个地方小官是否多报了几石粮食?是否小题大做?眼下北境不宁,铁秣人虎视眈眈,军费尚且吃紧,哪有这么多闲钱闲人去做这等琐事?”
这话语气很重,带着明显的质疑和压力。殿内气氛一凝。
其他学子都替谢淮安捏了把汗,偷偷看他。
谢淮安面色不变,转向言凤山,拱手道:“言将军所言极是,军国大事自然优先。但在下以为,吏治如堤,蚁穴不堵,终溃千里。地方官员冒领赈粮,贪的是小利,伤的是朝廷威信和百姓人心。北境御敌,靠的不仅是兵甲粮饷,更是后方稳固,民心所向。若前方将士得知后方官吏如此行事,军心何安?百姓若对朝廷失去信任,征兵征粮,又从何谈起?”
他语气平和,但字字清晰:“再者,此法并非常年施行,只需在灾情频发、历年账目疑点较多的数府之地试点,所用不过十数人,耗时一两月。所费或许能查出十倍百倍于其花费的贪墨,更能震慑一方,清理积弊。孰轻孰重,请陛下与将军明鉴。”
他不直接反驳言凤山,而是把问题提升到军心民心的层面,又把实施成本具体化、最小化,显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萧武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他没立刻表态,只是说:“谢卿所言,也有道理。此事容后再议。”
言凤山深深看了谢淮安一眼,没再说话,但眼神冷了几分。
策问结束后,学子们退出偏殿。高衍跟了出来,叫住谢淮安,低声道:“答得很好。陛下很满意。不过,你也看到言将军的态度了。在长安,万事小心。”
“谢高相提醒。”谢淮安道。
高衍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陛下对你在秘阁查阅旧档的勤奋颇为赞许。特准你今后可随时去秘阁,多读读史,有益。”
谢淮安再次道谢,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