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府的秋天，雨水多，空气里总带着一股潮乎乎的闷气。
谢淮安在府衙后院给他安排的客房里，已经住了五天。面前桌上摊开的账册堆得老高，他手里的毛笔停在半空，墨汁都快干了，也没落下一个字。
张默端着茶进来，看见公子这模样，小声说：“公子，喝口茶歇歇吧。这账本，我看得眼睛都花了，还是看不出毛病。”
谢淮安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是啊，太干净了。每一笔入库，每一石出仓，时间、经手人、印鉴，都对得上，分毫不差。”
“那……那不是好事吗？说明钱知府他们没贪啊。”张默有点不解。
“太干净了，反而不对劲。”谢淮安喝了口茶，“这么大一个府的秋粮征收转运，涉及几千户人家，几十个仓库，几百号胥吏民夫，中间怎么可能一点错漏、一点损耗都没有？这账做得，像是事先就知道有人要来查，特意重新誊抄整理过的。”
叶峥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股凉气，他关好门，压低声音：“公子，我今儿又去城外几个常运粮的码头转了转。官仓那边，守卫比前几天还严，闲杂人根本靠不近。但我跟一个在私港扛活的老头聊了聊，他说最近夜里往东边去的粮船特别多，都是吃水深的大船，装的好像是新米。”
“东边？”谢淮安走到墙上挂着的临江府简图前，“东边是运河，通往江淮，再往北……能到长安。”
“会不会是正常的漕运？”张默问。
“漕运有漕运的章程和时间，不该这么偷偷摸摸，夜里走。”谢淮安手指在地图上沿着运河线慢慢移动，“而且，如果是正经官粮转运，为何不走更近、更安全的官港？”
叶峥凑近些，声音更低了：“还有，我打听到，下面几个县今年收成其实不错，可收粮的时候，官府的‘踢斗’特别厉害（一种盘剥手段，踢斗让粮食更紧实，变相多收），还非要干透的上等新米。好多百姓交不起，只能低价把田里还没完全干的谷子卖给粮商，粮商烘干了再卖给官府，里外里赚一道差价。百姓苦不堪言，可没人敢闹。”
谢淮安脸色沉了下来。这是巧立名目，层层盘剥。收上来的好粮食，去了哪里？真的都进了官仓吗？
“光靠我们三个，加上外面那两个不顶事的护卫，查不动。”谢淮安坐回椅子上，“得找帮手，还得有确凿的证据。”
他想起了高衍给他的那个名字——通判赵文启。
第二天，谢淮安在府衙里“闲逛”，“偶遇”了赵文启。赵文启正在抄录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脸色比前几天更差，眼底发青。
“赵大人，气色似乎不佳，可是公务繁忙？”谢淮安走近，状似关心。
赵文启连忙起身行礼：“谢特使。下官……下官只是偶感风寒，不碍事。”
谢淮安看了看四周，廊下只有他们两人，远处有几个小吏在洒扫。他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高相托我问一句，‘渭水东流，可还记得源头清浊？’”
赵文启浑身一震，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谢淮安，嘴唇哆嗦着，眼睛里有惊讶，有激动，还有一丝恐惧。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谢淮安心头一松，知道找对人了。他提高声音，像平常一样说：“赵大人既然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本官也要回房看账了。”
赵文启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声音：“多……多谢特使关心。下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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