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他清透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片水色潋滟。他似乎还沉浸在那一口鱼肉的鲜美之中,舌尖无意识地轻舔过微润的唇瓣,那动作带着一丝不自知的纯真与诱惑,让我心头微微一荡。
我看着他这副满足又乖顺的模样,像一只终于被投喂了心爱小鱼干的猫儿,忍不住弯起眼睛,笑意从唇边一直蔓延到眼底,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好乖呢。”
这句轻飘飘的夸赞,却像一根羽毛,在他心湖里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猛地抬起眼,与我的目光相撞,随即又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垂下,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却怎么也藏不住那悄然勾起的唇角。
“只要凌儿喜欢,青梧……青梧以后都这样。”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羞赧的颤音,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说着,他竟真的鼓起了勇气,学着我方才的模样,用他那双干净修长的玉箸夹起一块晶莹的贝肉,颤巍巍地递到我的嘴边。
他的手抖得厉害,仿佛那块小小的贝肉有千斤之重,手背上青色的筋络都微微显现。他的目光却不敢看我,只死死盯着筷子尖的肉,眼神里混杂着期待、紧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像极了一只惴惴不安,却又渴望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猫。
我心中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一次,我没有再拒绝,也没有再捉弄他,只是顺从地微微前倾,张口吞掉他的投喂。温热的触感一瞬即逝,他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
见我吃下,他眼中迸发出纯粹的欣喜,那光芒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明亮。这点小小的成功似乎给了他莫大的鼓舞,胆子也大了些。他再次夹起一筷子翠绿的青菜,又一次递到我的唇边,动作已然流畅了许多。
“凌儿多吃些,看你最近都瘦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心疼。这一次,他的指尖在收回时,不经意地、轻轻地触碰到了我的唇瓣。
那触感柔软而微凉,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我们两人之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电击了一般迅速收回了手。那抹绯红从他的脸颊一路烧到了耳尖,让他那小巧的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晶莹剔透。
“青梧……青梧喂得可还好?”他结结巴巴地问,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再看我。
看着他这副纯情又慌张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咬着唇,低低地笑出了声。这笑声在静谧的暖室里格外清晰,让他本就滚烫的脸颊更是烧得厉害。
“大大方方的吧,”我看着他,眼里的笑意不减,“咱们俩这样,像什么。”
我的话音未落,他的脸颊瞬间烫得能烙熟鸡蛋。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烛光下,我能看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半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次抬起眼眸时,目光竟坦然了许多,手也稳稳地不再颤抖。
他重新夹起一筷菜,从容地送到我嘴边,声音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像……像寻常夫妻那般。”
这六个字,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我心底的静湖,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我微微一怔,看着他。他白皙的脸上泛着动人的红晕,额间那点朱红花钿在烛火下更显娇艳欲滴,那双清冷的凤眼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与执着。
“青梧既已认定凌儿,便不该再扭捏。”他大胆地迎上我的目光,毫不退缩,“凌儿,你说对么?”
我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他这坦然而真挚的眼神轻轻触动。我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代替了言语,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像是要将所有的赞许与温柔都堆积在这小小的瓷碗里。
他的头发细软顺滑,触感极好。他温顺地任由我抚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满足得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咪。“谢谢凌儿。”他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眼中满是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凌儿,青梧吃不了这么多的。”
他抬眸望向我,眼中带着清浅的笑意,那份紧张与羞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然的亲昵。“你也别只顾着给我夹,你自己也多吃些。”说着,他也学着我的样子,给我夹了几筷子我素日里爱吃的菜。
“好。”我应了一声,与他相视而笑。暖黄的烛光将我们二人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室内的气氛温馨而静谧,仿佛岁月静好,再无纷扰。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彼此为对方布菜,偶尔目光交汇,便是一场无声的交流。然而,这份安宁很快便被打破。
谢青梧突然放下了筷子,神色间流露出一丝犹豫。
“凌儿,”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青梧有件事,不知该不该问。”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温润的碗沿上轻轻摩挲,那是一个欲言又止的信号。
“你问。”我坐直了身子,将面前空了的盘子收拢到一旁,示意候在门外的丫鬟进来将残羹撤下。暖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和一盏摇曳的烛火。
见我神色认真,他似乎也鼓足了勇气,深吸一口气,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明日入宫.…..”
仅仅是提起这两个字,他的身体就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青梧自知身份卑微,若皇上怪罪谢家……”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方才还盛满温柔的眸子,此刻却被恐惧与依赖所占据,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找不到归巢的幼鸟,只能无助地望着我,“凌儿,你会一直陪着青梧的,对吗?”
窗外恰时起了寒风,呼啸着吹过庭院,将窗棂吹得“呜呜”作响,更添了几分萧瑟与不安。
“皇上为何怪罪你们?”我轻轻抬起头,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试图让他将心中的恐惧尽数倾吐出来。
“青梧也不知。”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碗中微微晃动的茶水,那水面倒映出他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谢家虽世代忠良,却也难免遭人嫉妒。”他的指尖划过冰凉的杯沿,像是在触碰那些早已结痂,却一碰就痛的往昔伤痕。
“林鹤行构陷谢家通敌,如今皇上单独召见,青梧实在害怕……”窗外的风势更大了,吹得廊下的灯笼在夜色中剧烈摇晃,投下的阴影在窗纸上张牙舞爪,如同他心中挥之不去的不安。“怕又是什么莫须有的罪名,牵累凌儿。”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恐慌。我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中了然。点了点头,轻声道:“哦,也是,帝王之术……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凌儿聪慧,青梧这点心思瞒不过你。”见我理解,他心中稍安,却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眸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一下下拍打着窗棂,发出“啪啪”的声响。“只是青梧如今孑然一身,唯有凌儿是倚靠。”
他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满是孤注一掷的信任与期待,仿佛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浮木。“若皇上真要问罪,青梧能否…….能否躲在凌儿身后?”
看着他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请求,我却歪着头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却也藏着安抚:“你哪次不是躲在我后面?”
他被我说中心事,脸颊微微泛红,却没有反驳,反而流露出几分理所当然的依赖。
“青梧自知无用,每逢遇事,总赖凌儿庇护。”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那双在教坊司里学会了侍奉,却依旧因恐惧而略显颤抖的双手。“明日入宫,青梧怕是又要这般了。”
窗外的月色清冷如水,却怎么也照不亮他心中的阴霾。但他还是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闪烁着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但青梧发誓,日后定要学着坚强,不再让凌儿为我操心。”
看着他这副既依赖我,又拼命想证明自己的矛盾模样,我心中一软。不再多言,我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让他靠在我的肩上。
“没事,我都知道。”我抬起眼眸,温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轻声说道,“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能如此坚持下来,正如一块美玉坚韧,虽然碎裂了痕迹,但……终究是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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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包裹住了谢青梧冰冷而恐惧的心。他靠在她的肩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雅的兰花香气,那熟悉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他能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美玉坚韧……”他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红。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额间那点朱红色的花钿,那是他在教坊司屈辱的印记,是他这块“碎玉”上最显眼的一道裂痕。
他自嘲地一笑,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苦涩与沙哑:“多谢凌儿抬爱,青梧这块玉,早已残破不堪。”
在教坊司的那些日子,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那些鄙夷的、淫邪的、看好戏的目光,那些被迫学会的低眉顺眼,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强颜欢笑的讨好卖乖……
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以为那颗曾经属于谢家公子的、光风霁月的心,早已被磨得粉碎,再也拼不起来。
可她却说,他是好物。
她说他坚韧。
原来,在他自己都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他深藏在残破表象下的那一点点微光。
“可即便如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心中那点骄傲,却始终未灭。”
那点骄傲,是谢家世代相传的清白风骨,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它让他在最不堪的境地里,也没有彻底沉沦。它支撑着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夜晚,直到遇见了她。
他抬起眼眸,望向近在咫尺的她。烛光柔和了她清冷的眉眼,让她看起来温暖得不可思议。他那颗早已残破的心,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住,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法言说的依赖与眷恋。
他望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而迷茫的光芒,轻声问道:“凌儿,你说……..这算是倔强,还是愚蠢?”
他的问题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我的心。我凝视着他眼中尚未散尽的忧虑与迷茫,那份深藏的骄傲与现实的无力在他身茫,那份深藏的骄傲与现实的无力在他身上交织成一种破碎而动人的美感。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是倔强还是愚蠢,因为我知道,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守住了自己最后的底线。
我只是更用力地将他揽在怀里,让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我的存在。然而,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并未完全松懈。明日面圣的阴影,依旧如同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靠在我的肩上,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凌儿,”他轻唤我的名字,声音里透着一丝压抑的恐惧,“在教坊司的时候,我……我曾无意中听过一些传闻。”
我心中一凛,感觉到他要说的事情,恐怕比谢家旧案本身更加棘手。
“他们说,林鹤行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地扳倒谢家,并非他一人之功。”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在吐露一个足以将自己再次拖入深渊的秘密,“他背后…….似乎与镇南王裴宴君有所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