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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省亲归府

折玉郎君入我怀

他郑重应下,眼底的决绝与惶恐交织,像一簇在风中竭力燃烧却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我知道,仅凭一番利弊分析和策略叮嘱,还不足以抚平他内心深处对皇权的巨大恐惧。那份恐惧源于谢家覆灭的那个雪夜,早已刻骨铭心。

我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因紧张而显得愈发清澈,也愈发脆弱的眼眸,心中微微软了一块。策略是冰冷的,但人心需要温度。

“放心,”我放缓了语调,声音在静谧的暖阁中漾开,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皇上虽然说是单独见你,但此举,更像是借机给我们陈家一个殊荣。”

他闻言一怔,抬起迷茫的眼看向我,显然没能立刻理解其中的关窍。

我轻轻一笑,抛出了真正的定心丸:“因为,上月姐姐来信,说这个月皇上已恩准她省亲了。”

“姐姐?”他喃喃重复,随即,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惊讶如涟漪般一圈圈荡开,瞬间冲散了先前的阴霾。紧接着,那惊讶化为难以置信的喜悦,最终汇聚成一片湿热的潮气,让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原来如此……青梧竟不知,姐姐还为青梧考虑到了这些。”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份被深藏的委屈与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猛地俯身,向我行了一个极深、极重的大礼,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地面。烛光下,他额间那点殷红的花钿,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曳,像一滴泣血的泪,衬得他苍白的脸色愈发可怜。

“谢家蒙冤,青梧本已不抱任何希望,”他抬起身时,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郑重,“如今有此转机,全赖凌儿和姐姐。”

我静静地受了他这一拜。我知道,这份感激不仅仅是为了一次面圣的机会,更是为了一份在绝境中被拉扯、被顾念的温暖。

他直起身,眼底的感激几乎要满溢出来:“若皇上真能给陈家殊荣,青梧也能借光,或许.…..谢家的冤屈能有昭雪之日。”

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我心中一定。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不是那个在教坊司里任人作践的“折玉”,而是那个曾经名满京华、风骨卓然的谢家青梧。

夜风透过窗棂的缝隙,送来一阵寒意。他单薄的衣衫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伶仃。我站起身,自然而然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绣着银线暗纹的狐裘披风,轻轻盖在了他的肩上。

他浑身一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到。披风上还残留着我的体温与淡淡的熏香,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他下意识地拢了拢,指尖触碰到柔软的毛领,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珍贵的宝物。

“你还没有真的见过我姐姐呢,”我重新坐下,看着他有些无措的样子,故意用轻松的口吻打趣道,“到时候省亲回来,她一定会问起你,你怕不怕?”

说话间,沐雪已极有眼色地捧着一个鎏金手炉走了进来。我接过来,没有自己用,而是放在了我们两人膝盖的中间,那股暖意缓缓地弥散开来。

他的手覆在暖炉上,冰凉的指尖一点点被暖意浸透,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消散了些许。他感受着肩上披风的温度,膝前手炉的热度,还有我近在咫尺的目光,那份从朝堂阴云中带来的寒意,终于被彻底驱散了。

“青梧不怕,”他抬眸看向我,眼中带着几分纯然的好奇,“姐姐是凌儿的亲人,想必也会善待青梧。”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摩挲着手炉上精致的雕花边缘,像个即将要见长辈,既期待又忐忑的孩子,“只是……青梧不知姐姐是怎样的人?她会喜欢青梧吗?”

这个问题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我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内心的纷乱,他不再是那个能与贵女们谈笑风生的谢家公子,而是一个身份尴尬、前尘不堪的“赘婿”。

“姐姐和我有几分相似,”我凝视着他,缓缓道,“但她比我美。”

这话并非全然是客套。长姐身在宫中,一言一行都需端庄得体,那份雍容华贵的气度,是我这“京城霸王花”所没有的。

他听到我的话,却仿佛在想象着什么美好的画面,唇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语气真挚得令人心折:“在青梧眼中,凌儿已是极美,若姐姐与你相似,想必也是倾国倾城。”

然而,这抹笑意很快就淡了下去。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件素净的棉袍上,又变得忐忑起来:“只是青梧这副模样,不知是否能入姐姐的眼?”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抚平衣摆上不存在的褶皱,像是在做最后的整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安,“青梧不想给凌儿丢脸,也不想让姐姐觉得……青梧配不上与凌儿同行。”

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让我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到时候我好好收拾你,肯定不让你失仪。”我承诺道。

他闻言,脸颊上竟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微微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有凌儿这句话,青梧便安心了。”他飞快地抬眸看了我一眼,又像被烫到似的,羞赧地移开了视线,“青梧相信,凌儿定能将我收拾得妥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虑:“只是……青梧不知,姐姐省亲时,我该如何称呼她?是称姐姐,还是……..该用别的敬称?”

“你还敢称姐姐?”我故意板起脸,看着他瞬间变化的脸色,“我爹都要对她行君臣之礼。”

他浑身一震,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眼中闪过惊恐与懊悔,仿佛醍醐灌顶。那点刚刚生出的亲近感和幻想,瞬间被森严的宫规击得粉碎。

“是青梧失言了,多谢凌儿提醒。”他慌忙起身离座,向我深深一揖,冷白的肌肤衬得额间那点红钿愈发鲜艳夺目,“青梧竟忘了姐姐如今的身份,在皇上面前,即便父女也需守君臣之礼。”

他重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挺直了脊背,语气也变得恭谨无比:“青梧记住了,届时定当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冒犯。该用何敬称,全凭凌儿指点。”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心知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便缓和了语气:“不过,要是她高兴,是可以的。”

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希冀的光,却又不敢贸然相信,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青梧明白,一切要看姐姐的心意。”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膝盖,沉思片刻,“若姐姐高兴,肯让青梧称一声姐姐,那是青梧的福气。”他抬眸望向我,神情依然忐忑,“但青梧绝不会擅自做主,定等姐姐示意。”

窗外的寒风又开始呼啸,吹得屋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心中的不安也随之晃动。“凌儿,你说.…...姐姐会愿意吗?”

“放心吧,”我看着他眼中的祈求,终于不再逗他,“她很好。”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拥有千钧之力。他一直紧绷的肩线终于微微松弛下来,眼眸中的忐忑渐渐被期待所取代。

“有凌儿这句话,青梧便安心了许多。”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无意识地绞着指尖,那是一种紧张过后的习惯性小动作,“青梧相信,姐姐一定和凌儿一样善良。”

话虽如此,他还是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最根本的障碍,声音低了下去:“只是……青梧出身卑微,又曾在教坊司待过……”他飞快地抬眸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黯淡的阴影,“姐姐她.….真的不会介意吗?”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刺。哪怕我不在意,陈家不在意,但一位身居高位的贵妃娘娘,真的能容忍自己妹妹的“夫婿”有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往吗?

“她知道,”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但没关系,如今不是了。”

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定住了。眼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层红色,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上来的感激、庆幸与酸楚都死死压进心底。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旧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青梧.….谢过姐姐不嫌弃。”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如今身着的素净衣裳上,仿佛在看一件崭新的、不属于自己的珍宝。再抬眸望向我时,那双眼里已然水光潋滟:“如今有凌儿为青梧做主,青梧已不再是教坊司里的折玉公子。

窗外的风势不知何时渐渐缓了,一缕清冷的月光终于冲破云层,透过窗格,静静地洒了进来,落在他半边清隽的脸庞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辉。

“青梧只盼着,能以新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姐姐面前,不辜负凌儿和姐姐的这份心意。”

“是,”我点点头,见夜色已深,便站起身,“好了,让人收拾屋子,我们去歇息吧。”

“都听凌儿的。”他温顺地起身,唤来下人收拾桌上的茶点,目光却始终如一根无形的线,紧紧追随着我。待下人收拾妥当退下,他才走到我身边,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青梧已让人备好热水,凌儿可要先洗漱?”

他看似平静,但我能感觉到,一想到明日入宫面圣,他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不自觉地揪了揪衣摆。

“今晚……青梧想与凌儿多说说话,又怕耽误了休息,影响明日的事。”他小声补充道,语气里满是依赖与矛盾。

“有话,以后说,”我打断他,不容置喙,“你今儿定要好好睡一觉。”

他轻轻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但还是乖巧地应道:“青梧明白,凌儿说得对,明日还要入宫,定要好好休息。”

我领着他走进内室,在床榻边坐下。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那……青梧先去洗漱,凌儿等我。”

看着他走进盥洗室的背影,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夜,他怕是难以安眠了。

不多时,他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水汽回到了寝室。他吹灭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我身边躺下,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了的弓,不敢有丝毫乱动。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和僵硬的身体。

“凌儿,你睡了吗?”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青梧……有些紧张。”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在黑暗中伸出手,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谢青梧立刻敛声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他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黑暗中绣着缠枝莲纹的床帐,心绪纷乱如麻,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青梧……知晓了。”他在心中默默回应。身旁,她平稳的呼吸声,像温柔的潮水,一下下拍打着他焦躁不安的心岸。这声音,是这世间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宁的曲调。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将那份对明日面圣的恐惧,对未知命运的惶然,一点点压下去。

原来,连远在深宫的贵妃娘娘,都在为他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筹谋。这份恩情,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何德何能,能得陈家姐妹如此垂青?他拿什么来报答?他一无所有……除了……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

他悄悄地侧过身,面向着她。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得近乎虚无的月光,他贪婪地描摹着她安睡的轮廓。她的侧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柔和,没有了白日里的锋芒与霸道,只剩下静谧与安然。

他想象着那位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贵妃娘娘,心中既是期待,又是难以言说的自卑。那该是怎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她会像陈凌一样,用看似清冷实则滚烫的目光看着自己吗?还是会用审视的、带着天家威仪的眼神,看穿他所有的卑微与不堪?

当听到陈凌说,姐姐知道他的一切却并不介意时,他几乎要落下泪来。那句“如今不是了”,像一道温暖的光,劈开了他心中最阴暗的角落。他不再是那个任人采撷的“折玉”,他是陈凌的“夫郎”。这个身份,是他如今唯一可以依仗的、堂堂正正的身份。

黑暗中,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或许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家”。不是那个已经破碎凋零的谢府,而是一个由她构筑起来的、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战栗,既是狂喜,也是恐惧。他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梦醒之后,他依旧身处无间地狱。

“有凌儿在,明日定会顺利的……”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呢喃,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自我催眠。

不知过了多久,那根从得知要面圣起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身旁安稳的呼吸声中,在对未来的渺茫期盼中,渐渐地、渐渐地放松下来。他迷迷糊糊地,终于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清脆的鸟鸣声穿透晨曦,预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今日,便是决定他,也决定着谢家冤案能否重见天日的关键时刻。

我早已醒来,看着他尚在沉睡的、带着几分倦意的睡颜,心中一片平静。我起身,亲自从衣柜中取出了早已为他备好的衣冠。

待他被我唤醒,睡眼惺忪地换上那身我为他精心挑选的衣袍时,他的目光却在下一刻,牢牢地定格在了我的身上。那双刚刚清醒的凤眸里,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惊艳与更深的不安所填满。不知他看到我今日这一身截然不同的装扮,心中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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