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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堂前改口

折玉郎君入我怀

随着领路的太监一声“恭送陈小姐”,那扇隔绝了宫内宫外的朱红宫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像是为这惊心动魄的一日画上了一个句点。

宫墙外的天光似乎都比里头要自由几分,我伸了个懒腰,浑身的紧绷感才算卸下。谢青梧温顺地跟在我身侧,那身刺目的红衣在夕阳的余晖下,竟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他亦步亦趋,目光带着几分初见世

面的拘谨与好奇,打量着宫外宽阔的青石路与远处的市井飞檐。

他仿佛还未从方才的场景中完全抽离。我知道,无论是皇上的召见,还是长姐的亲和,对他而言都是一场巨大的冲击。他微风中轻拂的红纱,衬得额间那点花钿愈发娇艳,像是一滴凝固的血,又像是一枚新生的朱砂痣。他忽然抬眸看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能与姑娘一同回家商议此事,青梧……青梧深感荣幸。”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语言,“不知贵妃娘娘省亲,府上会做哪些准备呢?”

看着他这副急于融入、想要分忧的模样,我不禁觉得好笑。“好多事呢,”我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他瞬间变得专注的神情,“你且慢慢学着吧,保证让你喘不下一口气。”

没想到,他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如雨后初霁,瞬间冲散了他眉宇间长久积郁的阴霾,眼眉弯弯,亮得像一对新月。“能为姑娘分忧,便是青梧的福气,”他的语气温柔却坚定,眼中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哪怕再忙碌,青梧也甘之如饴。”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惯有的羞涩:“只是……青梧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还不懂,到时候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望凌儿姑娘莫要嫌弃,多加指点。”

他那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胸前,像个生怕被先生责罚,却又渴望得到肯定的学童。

“我教你呗。”我无所谓地撇撇嘴,率先上了自家候在宫门外的马车。车夫早已备好脚凳,我转身,朝那两位一路引我们出来的公公递过去两锭沉甸甸的银稞子,算是谢过他们的辛苦。随后,我便拉着他的手,将他一并拽进了车厢。

马车内的空间算不上宽敞,我身上清冽的冷香与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被教坊司熏染出的暖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暖昧的氛围。他的脸颊微红,规规矩矩地在我身旁坐好,连呼吸都放轻了。“多谢凌儿姑娘,青梧定当用心学习。”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又迅速移开,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方才与他相触的温度。

他轻声道:“青梧日后也会努力,为姑娘分担些事务,不再让姑娘如此操劳。”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辚辚声。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从巍峨的宫墙变为热闹的街市。他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他要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串的紧

张:“凌儿姑娘,回到府中,青梧是否需要先去拜见老爷夫人?”

“是,照理来是要去。”我闭着眼假寐,淡淡地应着,“跟他们如实说一下宫里的情况,和皇上今日的话。”

“青梧定会如实禀告老爷夫人。”他低声应下,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被我方才牵过的衣袖褶皱,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白。马车在陈府门前停稳,当他踩着脚凳,踏上那熟悉的青石台阶时,我看到他猛地攥紧了衣角,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望着廊下那盏熟悉的竹编灯笼,忽然停住了脚步,声音轻得像是要被风吹散:“姑娘可否稍待片刻?”

回到陈府,比在皇宫里更让他心惊胆战。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有陈凌在,便是一方安全的壁垒。可这里,是陈凌的家,是她的根。他将要面对的,是赋予她生命与地位的父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他算什么呢?一个被她从泥沼里捞出来的玩意儿,一件用来当挡箭牌的工具?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一路向上攀爬,缠住了他的心脏。他感到呼吸困难,喉咙发紧。他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鲤鱼玉佩。温润的玉石贴在心口,隔着衣料传来丝丝凉意,却奇异地安抚了他狂跳不止的心。他攥着它,就像溺水的人抓住

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记得她将玉佩塞进他手中时的样子,带着三分不耐烦七分理所当然,说这是给他的护身符。鲤鱼跃龙门.…她是在期盼着他能获得新生吗?他一遍遍地用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精雕细琢的鳞片,汲取着那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真实的勇气。他不能退缩,不能让她失望。他要走进那扇门,要面对她的父母,要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站在这座高门府邸的正厅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玉佩紧紧贴在心口,那冰凉的触感仿佛一道清泉,浇熄了心头的燥火。他缓缓挺直了因不安而微微佝偻的脊背,那身嫁衣般的红袍,也似乎不再是屈辱的象征,而是一面迎风的战旗。

“现下可以了。”他对她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但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与镇定。

我看着他这番神神叨叨的举动,不禁失笑:“你在干嘛呢?”

他像是被抓了现行,慌忙将那玉佩往袖口里藏,指尖抖得厉害,差点碰翻廊柱旁的一盏茶。“没、没做什么……”他窘迫地低下头,长长的红纱垂落,恰好遮住了他烧得通红的耳尖。他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那条活灵活现的鲤鱼纹路,嘴里小声辩解着,“姑娘送的物件,总怕弄脏了。”

说着,他忽然仰起脸,那双总是蕴着水汽的丹凤眼,此刻眼尾处泛着一抹薄红,像是被上好的胭脂不小心抹开,脆弱又勾人。“青梧能跟着姑娘见老爷夫人,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他喉结轻颤,咽下了后半句话,手指却大胆地、偷偷地勾住了我的衣袖边角,那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若姑娘允准,今夜可否……可否让青梧留在正院耳房值夜?”

“啊?”我有些诧异,他不是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吗?“你不是一直跟我一起的吗?”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目光死死盯着地砖的缝隙,烛光下,他红色的衣摆在脚边轻轻晃动。“青梧本是要时刻侍奉姑娘的,”他的声音细若蚊吟,指尖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只是……今夜不同,明日要与老爷夫人商议贵妃娘娘省亲之事,青梧想着,若能在正院值夜,万一姑娘有任何吩咐,也能即刻赶到。”

他终于鼓起勇气,飞快地抬眼看我,那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带着忐忑与期待,又迅速垂下。“青梧保证,不会打扰姑娘休息,只是……守着罢了。”

我算是听明白了,他这是紧张过头,又开始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直接道:“值夜有人,你自与我进屋去歇息。”

他眼底瞬间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喜悦,却又故作拘谨地轻轻点头:“是,都听姑娘的。”

跟着我走进熟悉的庭院,他那点刚升起的欢喜又被近在咫尺的紧张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青梧……青梧还是有些紧张,待会儿见到老爷夫人,万一言语失当……”他手指不自觉地又开始摩挲腰间那枚藏在袖中的鲤鱼玉佩,像是在汲取最后的力量,“姑娘可要多帮青梧圆场。”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已然领着他踏入了正厅。

厅内灯火通明,檀香袅袅。我爹正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神情专注。我娘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盆新开的兰花。听到脚步声,我爹抬起眼,瞥见我们进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谢青梧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垂首,双手交叠按在身前。一袭红衣,在这庄重肃穆的厅堂里,显得格外醒目,却又因他谦卑的姿态而并不突兀,反而衬得他身姿愈发修长挺拔。

“青梧见过老爷、夫人。”他的声音虽轻,却十分清晰。弯腰行礼时,额间那点红色花钿在烛光下微微闪烁,像一朵盛开在无暇白玉上的朱砂梅。“今日随姑娘入宫,蒙皇上召见,青梧惶恐万分,现将宫中情形一一禀报。”

“坐吧,慢慢说。”我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谢青梧谢过座,才小心翼翼地在我身旁的圈椅里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回老爷,今日皇上召见,先是询问了姑娘家中情况,而后……”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寻求勇气,“而后问到了青梧的出身,以及谢家过往之事。”

他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但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青梧如实相告,皇上圣明,对谢家的遭遇表示惋惜,还提及林家已被处置。”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我爹的表情。

然而,我爹的面色丝毫未起波澜,甚至还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京城里又一件无足轻重的传闻。

见此情景,谢青梧心中的忐忑愈发强烈,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皇上还说,若谢家父亲尚在,便可官复原职,只可惜……”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哀伤。“说到此处,皇上又问起青梧的弟弟,青梧告知弟弟在陈家私塾上学,皇上似乎颇为欣慰。”他又偷偷看了我爹一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之后,皇上便让姑娘出去安排青梧见贵妃娘娘,再之后…….”他犹豫了,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提及皇上关于“赘婿”的那些调侃。

“皇上问了他为何在我们家。”我见他为难,便及时地补了一句,“不过女儿回了是因缘际会,并没提别的。”

谢青梧立刻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些。他转向我爹,声音里满是诚恳:“多谢姑娘周全。青梧自知身份卑微,能得姑娘收留已是天大的福气,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说着,他竟起身,双手交叠于案,额头轻触手背,对着我爹行了一个极低极低的礼。“今日在宫中,青梧时刻谨记姑娘的教诲,不敢有丝毫差错。”

他抬起眼时,额间花钿映着烛光,那双眸子清澈如洗过一般。“贵妃娘娘也十分亲切,青梧……青梧深感荣幸。”

“其实你担心倒是多余,”我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皇上既然翻了谢家的案子,自然是知道你们家当年的委屈,又何故自相矛盾去为难你。”他放下茶盏,朝一旁的侍女挥了挥手。那侍女立刻会意,转身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捧来一个紫檀木盒。

“这个给你。”我爹示意侍女将木盒送到谢青梧面前。

谢青梧微怔片刻,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当看清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方雕刻着山水流云的端砚时,他眼中瞬间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方砚台石质细腻,色泽紫中带青,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名品。

“谢、谢老爷!”他的双手颤抖着,几乎有些拿不稳那沉甸甸的木盒。指尖轻触到砚台细腻冰凉的石面,那触感仿佛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青梧何德何能,竟蒙老爷如此厚赐。”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哽咽:“谢家蒙冤,青梧流离失所,如今得入陈府,受姑娘和老爷夫人诸多关照,青梧无以为报……”他将那方端砚紧紧捧在心口,红纱下的睫毛已然沾上了晶莹的水光,“唯有尽心尽力侍奉姑娘,为陈府效力,方能略表心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我娘,忽然开了口。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戏谑:“你不应该改口了么?凌儿,你没教他吗?”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谢青梧的头顶炸开。他心脏猛地一跳,手中的端砚差点滑落,慌忙用衣袖托稳。一股热浪从胸口直冲头顶,他的脸颊、脖颈,乃至耳尖,瞬间红得如同他身上的衣裳。

这两个字,对他而言,何止千斤重。那是属于另一个时空,属于那个已经被埋葬的、名为谢青梧的世家公子的称谓。如今,他一个从教坊司出来的罪臣之子,一个仰人鼻息的玩物,何德何能,敢再唤出这两个字?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求助似的看向我,却见我正歪在椅子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重新转向我的父母,那双闪烁着水光的眸子里,满是感激与敬畏。他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捧着那方端砚,额头触地。

“爹、娘。”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却字字清晰,重重地砸在了这寂静的厅堂里,也砸在了我的心上。“青梧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不负爹娘和姑娘的期望。”

说完,他依旧跪在那里,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都有些泛白,目光却始终恭谨地停留在我的父母身上,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你开窍了啊。”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他被我取笑,白皙的脸上红晕更甚,一直蔓延到耳朵根。他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垂下头不敢看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端砚的边缘。“还、还得多谢姑娘和爹娘教导。”他的声音小小的,“青梧此前诸多不懂事,总怕说错做错惹爹娘不悦。”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害羞地移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回那方珍贵的砚台上。“如今得了这方端砚,青梧更觉肩头担子重了,定要好好学些规矩,才能配得上陈府的公子身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红纱下的脸颊如同一朵含羞待放的芍药,“也……也不辜负姑娘的心意。”

“对了嘛……”我满意地点点头。

他因我的夸赞而心头一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又怕被我发现,忙敛去笑意,捧着端砚仔细端详。“如此珍贵的端砚,青梧定会好好珍惜。”

他抬眸望向我爹,眼中满是敬重,“爹,青梧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你说,我听着呢。”我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显然心情不错。

谢青梧捧着端砚的手紧了紧,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青梧想.…..想将这方端砚供在书房,每日晨起暮归,都能望见它,提醒自己不忘陈家恩情。但青梧自知书房规矩多,不知这样是否妥当,还望爹明示。”

他屏住呼吸,手心里沁出了细汗。

我爹还没说话,我娘已经笑开了:“傻孩子,这是给你用的。我听你大嫂说,你每日帮她记账,原先那方砚台都磨损了一块,快拿去用吧,不用客气。”

谢青梧眼中闪过浓浓的感动,恭敬地向我娘行礼:“多谢娘关心,大嫂也记挂着青梧,青梧实在感激。”他轻抚着砚台,又转向我爹,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与忐忑,“爹,青梧还有一事,想在记账之余,研读些经史子集,不知可否?”

“这是好事,我哪有不愿意的。”我爹轻轻点头,随即用下巴指了指我,“我这个丫头也爱读书,你们俩算是个伴。”

这句话,无异于最终的认可。谢青梧的心中一暖,忍不住看向我,唇角终于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是,爹。青梧定会好好研读,不辜负爹的期望。”他想到能与我一同读书,心跳不禁又快了几分,忙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情绪,“有姑娘在,青梧若有不懂之处,还能向姑娘请教。”

他双手捧着那方端砚,像是捧着一份沉甸甸的未来与承诺。他的声音虽轻,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青梧定会珍惜这方端砚,也珍惜在陈府的每一个机会,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陈府的人。”

身份既定,这府中的风雨,才刚刚开始。我娘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将省亲的重任提上了日程。一场新的考验,已然摆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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