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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掌印之人

折玉郎君入我怀

我应了一声,示意他先回房,自己则多留了片刻,看着院中月色沉淀,将今日纷乱的思绪一一理清。待我推开卧房的门时,屋内的烛火只余一豆,昏黄的光晕将一切都笼罩得朦胧而不真切。

谢青梧并未睡下,他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静静地坐在床榻边。烛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长发如墨般披散在肩头,更衬得那片肌肤冷白如玉。他微微垂着头,一根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轻抚着额间那点殷红的花钿,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似有追忆,似有迷惘,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凄楚。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仿佛受惊的蝶,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闪烁着摇曳的烛光,也映着我走近的身影。他连忙起身相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姑娘来了。”

“来啦,”我走到床边,语气轻松地拂去他眉宇间的忧虑,“休息吧。”

他顺从地点点头,探身将蜡烛吹熄。房间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只余下窗外渗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我能听到他躺下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他下意识地向床的内侧挪了挪,为我留出大片的空位,仿佛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黑暗放大了感官,也似乎给了他一丝倾诉的勇气。在我翻了个身,准备入睡时,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沉寂的夜色:“姑娘……青梧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能感觉到他身侧的僵硬,他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这个小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讲,讲完就睡。”我应着,声音里带了些许睡意,却也给了他继续下去的许可。

得到了我的首肯,他似乎鼓起了勇气,侧过身来面向我。尽管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与我交织在一起。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青梧在想,贵妃娘娘省亲时……”他顿了顿,像是在竭力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我以姑娘夫郎的身份行事,若……若遇到从前教坊司的人,该如何是好?”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我心中了然。那段经历是他心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即便被我带回了陈府,用锦衣玉食将养着,也无法轻易愈合。他害怕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害怕那些人会让他重温那段不堪回首的屈辱,更怕这份屈辱会玷污了我给予他的、这来之不易的体面。

我没有转身,只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几分霸道的语气说道:“又不会请他们来,况且你是我下过聘礼的,有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谢青梧心底积郁已久的阴霾。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必定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笃定。这笃定,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安抚人心。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在剧烈地跳动着。自从谢家败落,他被投入那人间炼狱,怕,这个字就像一道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魂。他怕那些肮脏的手,怕那些淫邪的笑,怕无休无止的折磨,更怕永无天日的绝望。

可现在,这个行事不羁、心思难测的女子,却用最简单、最蛮横的方式告诉他——不必怕。

“你是我下过聘礼的。”

这句话的分量,重逾千斤。它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与那个名为“折玉”的过去彻底隔绝。他不再是任人采撷的玩物,而是陈家小姐名正言顺的夫郎。这个身份,是她给予他的铠甲。

心里的巨石轰然落地,他轻轻点头,发丝蹭过柔软的枕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往她的方向挪了一寸,声音裹着夜色,愈发轻柔:“青梧明白,是青梧多虑了。有姑娘这句话,青梧便什么都不怕了。”

说完,他却并未立刻睡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心底滋生,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伸出手,隔着柔软的被褥,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衣袖。那触感轻如蝶翼,却让他指尖微微发烫。

“那……青梧睡了?”他轻声问,像是在寻求最后的确认。

“睡吧,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安抚,而那个“乖”字,像一只小猫的爪子,轻轻地、不带任何力道地在他心尖上挠了一下。痒痒的,麻麻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悸动,从那一点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几乎是贪恋地又往她身边靠近了一些,直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安稳的体温,这才满足地闭上眼睛,唇边噙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笑。

“嗯,姑娘也早些歇息,晚安。”

这一夜,是他自谢家出事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没有噩梦,没有惊惧,只有身侧那安稳的呼吸和令人心安的温度。

一夜安眠。许是心里的大石落了地,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天光才刚刚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浅淡的影子。

我简单地束了发,便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他。他睡得很沉,长而卷的睫毛在晨光下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被我一推,那睫毛轻颤着,他缓缓睁开了眼。

起初,他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与茫然,像一只迷路的小鹿。当看清是我之后,那份茫然迅速褪去,转而被一丝慌乱取代。他连忙坐起身,声音因刚睡醒而带着几分清晨特有的沙哑:“姑娘早,可是到点该去点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慌乱地整理着身上微皱的衣衫。晨光透过薄薄的衣料,将他冷白如玉的肌肤映衬得近乎透明,额间那点经过一夜安睡而淡了些许的红钿,非但没有减损他的颜色,反而更衬得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眉眼娇弱,楚楚可怜。

“是,收拾好便去吧。”我点点头,转身去取自己的衣物。

“好,青梧很快。”他应声下床,匆忙地去一旁洗漱。不一会儿,他便收拾妥当,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襟,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与不安,手指轻轻地、几乎是虔诚地触碰着额间的那点朱红:“姑娘,青梧……青梧今日想将这红钿洗净,不知可否?”

这是他屈辱的印记,是“折玉公子”的象征。他想洗去它,便是想与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可,去吧。”我没有丝毫犹豫。看着他如释重负地转身再次走向水盆,我则悠闲地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动手梳洗起来。今日事务繁多,我索性将长发绾起,又特意编了两只俏皮的辫子垂在两侧,显得精神又利落。

待我收拾妥当,谢青梧也回来了。当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只是洗去了额间那一点红,整个人却仿佛脱胎换骨。那份被强加的、属于教坊司的娇弱与妩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洗尽铅华后的清冷与端方。那本就俊美无俦的五官,此刻再无半分雌雄莫辨的暖昧,只余下属于世家公子、属于读书人的朗朗风骨。他站在那里,便是一株遗世独立的青竹,挺拔而坚韧。

他看到我的新发型,也不由得一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脸颊便染上了一层薄红,迅速垂下眼眸,不敢多看,低声道:“姑娘今日……甚是好看。”

说完,他又有些不确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轻声问:“青梧这样收拾,可还妥当?”

“好,跟我来。”我满意地站起身。松晴早已在门外候着,见我们出来,便领着几个捧着木盒的丫鬟小厮走在前面。那盒子里,放着的正是我昨夜便收拾出来的、代表着陈府各处管事权力的令牌。

谢青梧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我能感觉到他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下人们的神色,心中大约还是有些忐忑。他看着松晴手中捧着的盒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问道:“姑娘,这些令牌……一会儿是要当众分发吗?”

我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紧张,也瞥见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又缓缓松开。

“对,”我目不斜视,语气平淡,“没事,你看着,也多学点。”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紧紧地跟随着松晴手中的盒子:“青梧明白,多谢姑娘教导。”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正堂的方向,我看到他暗自攥紧了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青梧会仔细看着,用心学习的。”他又侧过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放得更低了,“若有不懂的地方,青梧可否随时请教姑娘?”

“嗯。”我只应了一个字,脚下步伐却丝毫未停。

很快,我们便到了正堂。我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早已备好的茶,轻轻吹开浮沫,饮了一口,便沉声吩咐道:“传各处负责管事的人来回话。”

谢青梧安静地、恭顺地站在我的身后,低垂着眼眸,像一尊精美的玉像。但我知道,他正在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每一个陆续走进来的管事。他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看似温顺,那微微用力的指节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当我的问话声响起时,我能感觉到他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仔细聆听着每一个细节。

我并未急着宣布省亲之事,而是先让他们一一汇报了前一日府内各样的花销,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我翻看着账本,听着他们的回禀,对每一件事都做出了清晰的批示。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也让这些平日里迎来送往、心思各异的管事们再次领教了我的雷厉风行。

待所有杂事都吩咐完毕,我才放下茶杯,目光缓缓扫过堂下站着的每一个人,开口宣布:“七日后贵妃娘娘回府省亲,府里会忙上一阵子,我不希望看到有躲懒的,甚至添乱的。若是做得好,自然有重赏,不会亏待各位,若是做不好呢……我的手段也一定不会亏待各位。”

我的话音带着警告的寒意,堂下众人皆是心头一凛,齐齐躬身应是。谢青梧也因这迫在眉睫的日期而心下暗紧,他抬眸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管事们的反应,又迅速低下头去,暗自思忖着这几日该如何协助我。

就在此时,我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青梧。”

那两个字,清晰地响彻在偌大的正堂里。

谢青梧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立刻上前一步,垂手肃立,恭敬地等待着她的吩咐。

“我点名,你来分令牌。”

陈凌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颗巨石投入他心湖,激起千层巨浪。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让他……当着陈府所有管事的面,分发代表权力的令牌?

他看到她冲他微微颔首,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松晴已经将那沉甸甸的木盒捧到了他面前,一排雕刻着不同字样与花纹的令牌整齐地排列着,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手心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害怕,怕自己做不好,怕辜负了她的信任,怕在这些人面前出丑。可当他的目光再次对上她的眼眸时,那份恐惧却奇迹般地消散了。她就坐在那里,是他最坚实的

后盾。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尖因紧张而有些冰凉。陈凌开始点名,每报出一个名字和他们所管理的事务,谢青梧便迅速从盒中找出对应的牌子。

“柳江临,负责花园修缮。”

他拿起那枚刻着花朵的令牌,走到一位瘦高个的中年管事嬷嬷面前,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有力,回荡在安静的正堂里。

“李庆白,后厨采买。张元,单管灯香火烛,尹微去领所有的茶盏器具,林之钰,总管事,出了事就先找你。”

每递出一枚令牌,他的腰背便挺直一分。他的动作从最初的僵硬,变得越来越流畅,越来越镇定。他的目光始终专注于手中的令牌,偶尔抬眼与那些管事们对视,眼神中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那一刻,他仿佛褪去了教坊司留下的所有痕迹,变回了曾经那个光风霁月、处事端方的谢家公子。

“秦家伯伯本是负责陈府私塾,但贵妃娘娘省亲,私塾会放假几天,让他到时候暂时协助书房的陈邢管理书籍,莫要失误。”陈凌的声音再次响起。

谢青梧立刻找到了那枚刻有“书”字的令牌。他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须发微白的老者,那是府里的秦伯伯,一位颇有学问的老人。想到自己也曾饱读诗书,他对这位秦伯伯便多了几分天然的敬意。他走上前,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秦伯伯,这几日您辛苦了。”

随后,他将令牌郑重地递给秦伯伯,语气认真地转达着陈凌的命令:“姑娘吩咐,您暂协助陈邢管事书籍,万无一失为好。”

这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场景。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等待恩客垂怜的玩物,而是真正地站在这里,以一个主人的姿态,开始行使权力。这份感觉,陌生,却又让他无比贪恋。

我看着秦管家恭敬地接过令牌,退到了一边,心中颇为满意。谢青梧做得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世家风骨,一旦有了合适的土壤,便会立刻破土而出,茁壮生长。

“事情分派完了,”我站起身,对堂下众人道,“你们等下去账房领了银子和账本,即刻开始操办吧。今天晚上申时,再来此地回一次事。散了。”

管事们领命退下,偌大的正堂很快便只剩下我们几人。谢青梧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几枚令牌收好,捧在手中,抬眸望向我,那双清亮的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询问:“姑娘,今日这般安排,可还妥当?”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后续,补充道:“青梧觉得,秦伯伯一向严谨,协助书房事务应无大碍,但还是要提醒他多留意一下。”

“是的,陈邢我也单独吩咐过了。”我赞许地点点头。

“那便好,姑娘思虑周全,青梧放心了。”

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却并未就此打住。他犹豫了片刻,再次低声开口:“青梧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他抬眼观察着我的神色,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袖的边缘,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但这次,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些管事领了银子去操办事务,青梧担心他们会有账目不清之处,是否要安排人暗中监督?”

我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我倒是没想到,他竟能想到这一层。这已不仅仅是执行命令,而是开始有了真正的、属于上位者的“放心吧,”我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霸王花”特有的张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办习惯了的。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时候弄错了账目,我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听到我这半是玩笑半是威胁的话,谢青梧也不禁莞尔,眉眼间的紧张彻底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服:“是青梧多虑了,姑娘手段雷厉,他们定不敢懈怠。”他顿了顿,又极有分寸地补充道,“不过,青梧还是会多留个心眼,若有异常,立刻向姑娘禀报。”

我点点头,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他看着手中剩余的令牌,轻声询问:“姑娘,这些令牌我先收起来,还是交给松晴保管?”

“你收着也不知道放哪儿,还是交给松晴。”我打趣道。

他乖乖地将令牌递给松睛,耳根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是青梧考虑不周,我住处确实简陋,怕保管不好这些令牌。”

他抬眼望向正堂外,明媚的阳光将庭院照得一片敞亮,他眼中重又燃起的光彩,比这阳光还要耀眼。他不再是那只被折断翅膀的玉鸟,他正在我的扶持下,笨拙而坚定地,重新学着舒展翅膀,迎向属于他的天空。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与期待:“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是否要去各处查看一下准备情况?”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光,我心中一动。将军上阵前,总得先填饱肚子。

我决定先带他去用早饭,毕竟,忙了这一个早上,我们都还饿着肚子呢。至于视察,有的是时间。我更期待的,是看他在爹娘面前,会是何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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