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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堂前家话

折玉郎君入我怀

忙碌了一整个清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腹中空空的感觉便如潮水般涌上。我看着谢青梧那张因专注而略显苍白的脸,他眼底还残留着方才在正堂之上分发令牌时的熠熠光彩,那是一种重获新生的光芒,虽微弱,却坚定。

“先歇会儿,”我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颈,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我们还没用早饭,我都要饿晕了。”

他仿佛这才从运筹帷幄的余韵中惊醒,微微一怔,随即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懊恼与心疼。他立刻侧过身,为我让开通往膳厅的道路,动作流畅而恭谨,那双总是蕴着水汽的桃花眼此刻满是歉意:“是青梧疏忽了,竟让姑娘饿着肚子理事。”

我摆摆手,率先迈开步子。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晨光透过回廊的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那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却也洗去了教坊司那身红衣带来的妖冶与哀戚,让他重新透出几分世家公子应有的清雅。

“姑娘一会儿可要多吃些。”他温润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我正要应声,却听见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不欲让我听见的音量低语了一句,那声音里混杂着惊叹与由衷的钦佩:“今日姑娘分发令牌、吩咐事务时,当真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我的脚步蓦地一顿,心跳漏了半拍。当家主母?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滚烫的涟漪。我缓缓转过身,佯装没有听清,挑眉看他:“你说什么?”

他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那抹绯色从他白皙的脸颊一直蔓延到清秀的耳根,仿佛上好的胭脂不慎被打翻。他猛地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不安地颤抖着,根本不敢与我对视。那双总是沉静的手,此刻也无措地蜷起了手指。

“青梧是说……”他支吾了半天,声音细若蚊蝇,“姑娘今日很是威风,管事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似乎觉得这解释还不够,又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怯怯的,像受惊的小鹿,撞入我眼底后又迅速逃开,只留下一片慌乱的水光。他的头垂得更低了,耳尖那抹红晕愈发娇艳欲滴:“青梧……青梧以后也要像姑娘一样,做事果敢利落。”

看着他这副纯情又窘迫的模样,竟觉得意外地好笑,轻哼一声,转过身继续朝前走,故意说道:“已经是了,只不过我当的是自己的家。”

他快步跟上,抬眸望向我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钦佩与崇拜。“即便如此,也非易事。”

说话间,我们已到了膳厅。厅内温暖如春,桌上早已摆好了精致的早膳。他快走几步,抢在我之前,极为自然地为我拉开了椅子,那动作优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青梧见过许多官家小姐,大多养在深闺,不谙世事。像姑娘这样精明能干的,实在少见。”他待我坐下,才在我对面落座,目光诚挚地看着我。可话音刚落,他眼底的光便倏地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过往,那抹阴翳一闪而过,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他又恢复如常,对我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姑娘快用膳吧。”

我心中微动,知道他又想起了谢家的往事。我没有点破,只是指了指桌上一只青瓷小锅,语气轻快地说:“好,今天炖了海鲜粥,好喝的,你多吃些。”

“多谢姑娘。”他看着眼前香气四溢的海鲜粥,眼中的暖意又浓了几分。他为自己盛了一碗,又抬眸望向我,那目光比方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这粥闻着鲜香,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他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凉,然后才送入口中。只一瞬,他眼睛便微微亮了起来,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绝世美味。“确实美味,姑娘也快尝尝。”

许是心情放松,他忍不住又舀了一勺,这次却有些急了,一小点乳白色的粥渍不小心沾到了他轮廓分明的唇角。他自己并未察觉,那一点白痕在他浅色的唇边,竟显得有几分无辜的诱惑。

他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我直直地看着他,神情有些微妙。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脸。我看到了他的窘迫,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素帕,递了过去。

他微怔了一下,目光从我的脸落到我递出的手帕上,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脸颊再次泛起薄红,有些慌乱地接过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始终不敢与我对视。“多谢姑娘。”

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碗中的海鲜粥上,用勺子无意识地缓缓搅动着,那圈圈涟漪仿佛他此刻的心绪。他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喝懦道:“我以前在家中用膳,虽有仆人伺候,但从未有人……..像姑娘这般待我。”

他终于鼓起勇气,抬眸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这般被人照顾的感觉,有些陌生,却也……很好。”

“好就行,我正盼着好呢。”我舀了一口粥,温热的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我看着他,由衷地说道,“两年了,你总算不像刚来时候那样小心翼翼,连多看人一眼都不敢。”

他手中的勺子猛地一顿,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是啊,两年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声叹息消散在空气里。他抬眸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洒在他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却似乎驱不散他眼底深藏的那片阴霾。“刚来时,青梧觉得这陈府.….是另一个金丝笼。每日都活在恐惧里,生怕行差踏错,又被丢回那个人间炼狱。”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那双总是含着悲戚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地涌起一丝暖意,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春水。“若非姑娘照拂,青梧只怕……”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狼狈地低下头,猛喝了一口粥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如今能像这样……安安稳稳地用一顿早膳,对青梧来说,已是奢望。”

我心头一酸,催促道:“快吃,完了还要去给爹娘请安。”

“嗯。”他连忙点头,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不一会儿,他便将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拿起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嘴。这一次,他的动作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谨不安,多了几分从容。

“青梧好了,姑娘慢用,青梧等姑娘一起去给爹娘请安。”他放下手帕,安静地坐在对面,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依赖。他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今日姑娘在正堂的表现,青梧想与姑娘讨教一二,不知姑娘稍后是否有空?”

看着他眼中那份求知与上进的光芒,我心中很是慰藉。“好。”

得到我的应允,他清冷的眉眼间瞬间染上了一丝霁色,唇角也不自觉地微扬起来。

用完早膳,我们一同前往爹娘的院子。一路上,他的步伐已不似往昔那般踌躇,腰背挺得笔直。

“方才姑娘分派事务,轻重缓急分明,管事们也都心悦诚服。”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钦佩与真心实意的请教,“青梧尤其佩服姑娘对秦伯伯的安排,既考虑到私塾放假,又能让秦伯伯发挥所长。若换

作青梧,只怕想不到这般周全。”

“嘻嘻,临时想到的。”我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他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姑娘聪慧过人,青梧自愧不如。”晨光柔和地洒下,他冷白皮的肌肤在光线下近乎透明,额间原本那点暖昧的红钿痕迹早已洗去,更显出他眉眼如画,清隽绝伦。“青梧也想像姑娘一样思虑周全,日后若有机会,还望姑娘多指点青梧。”

正说着,我们已经到了爹娘的院子。他立刻收敛起方才与我闲谈时的放松神色,整个人变得恭敬而肃然。

我领着他进了院子,一眼便看见父亲正在修剪一株金钱橘的叶子,而母亲则在不远处的花架下,给那只胖乎乎的小苏犬喂食。一派岁月静好的安然景象。

谢青梧跟在我身后,看到我爹娘后,立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他的身姿挺拔如松,虽已没了昔日名满京华的谢家公子那份端方意气,却多了几分寄人篱下却不卑不亢的恭顺。

“爹,娘,青梧同姑娘来给二位请安了。”

他的声音清润悦耳,抬头看向我爹娘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敬重,“昨日多谢爹赐给青梧端砚,青梧定会好好珍惜,不负爹的期望。”

父亲停下手里的剪子,抚摸着金钱橘圆润的叶片,目光落到谢青梧身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我听林管家说了,你今儿和凌儿一起筹办省亲的事儿,有条不紊的样子,像个知书达理的公子哥儿。”

这话语虽平淡,却是一份极大的肯定。谢青梧的耳尖瞬间泛起薄红,他深深低下头,声音里混杂着昔日世家公子的骄傲与如今身为赘婿的复杂情绪:“多谢爹夸奖,青梧不过是按姑娘的吩咐办事,不敢居功。”他抬眸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能为姑娘分忧,为陈府效力,是青梧的福气。青梧自幼读书,虽历经磨难,但那些道理都刻在了骨子里,不敢有丝毫懈怠。”

父亲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他,语气沉稳而有力:“是,这样才好。不要担心,有什么事儿陈府还能挡着,怕什么。你们年纪轻轻的,放手干。”

“有什么事儿陈府还能挡着……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像一道惊雷,又像一道暖流,狠狠地撞进了谢青梧的心里。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身体微微颤抖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对着我爹娘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青梧明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哽咽,“青梧能有今日,全仰仗陈府上下的庇护。”

那句话,那句“有什么事儿陈府还能挡着”,像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将他从无边无际的噩梦深渊中猛地拽了出来。他深深地弯着腰,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地面,滚烫的泪意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他死死忍住。

他不能哭。在教坊司,眼泪是取悦客人的工具,是廉价的表演。可在这里,在这片温暖的晨光下,他若落泪,只会是对这份善意的亵渎。

陈老爷的话语并不华丽,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让他感到安稳。那是一道屏障,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将他与过去那些肮脏、屈辱、绝望的日子彻底隔开。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些纠缠他无数个日夜的、林鹤行狰狞的笑脸,那些恩客们黏腻恶心的眼神,都在这句朴实的话语面前,寸寸碎裂,化为飞灰。

这里,是他的庇护所。他知道的。

他缓缓直起身,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他看向不远处那个正含笑望着他的少女,他的恩主,他的姑娘。她将他从地狱捞起,给了他一个栖身之所,如今,她的家人又给了他一份他从未奢求过的、名为“家”的承诺与底气。

他这条命,是她的。这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如今也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归处。他愿意为她,为这个家,付出一切。

“青梧定当尽心尽力,不负爹娘和姑娘的信任,”他一字一句,郑重地许下承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铿锵,“若有任何需要青梧做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全然的依赖:“有姑娘在身边指点,青梧也安心许多。”

母亲喂完了小狗,拿着一方帕子擦着手,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看着谢青梧那副感动又激动的模样,打趣道:“这小子,越发上道了。老爷记不记得,他刚来的时候,什么鸟儿雀儿都能吓他一跳。”

被母亲提起往事,谢青梧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让娘见笑了,那时青梧.…..”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回忆起在教坊司里那些被刻意惊吓、折辱的日子,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但那份僵硬只持续了一瞬,便在他抬眸看到母亲温和的笑脸时,彻底放松下来。他眼中满是感激:

“多亏了娘和姑娘的照顾,青梧如今才能慢慢恢复。”他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释然的自嘲,“现在想来,那些鸟儿雀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好了好了,”母亲笑看摆摆手,“你们自去玩吧,我这里没什么招待的。”

“是。”谢青梧恭敬地应了一声。他本该就此告退,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爹,娘,青梧和姑娘稍后想去花园看看。此次贵妃娘娘省亲,花园的布置至关重要,青梧想再去斟酌一番,若有不妥之处,也好及时调整。”

他怕自己此举显得太过冒进,又偷偷看了我一眼,连忙补充道:“姑娘也说要亲自过目,确保万无一失。”

我看着他,心中一阵欣慰。他终于开始主动思考,主动承担了。

父亲显然也很满意他的积极,大手一挥:“好,去办吧,凌丫头我放心。”

“多谢爹,娘。”谢青梧心中一暖,再次郑重行礼。他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那眼神里带着询问,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大展拳脚的渴望。

我们并肩走出父母的院子,他身上的气质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蜕变。那份小心翼翼的恭顺仍在,但脊梁却挺得更直,眉宇间笼罩的阴霾也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信任所点燃的神采。

他侧过头,清澈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认真地看着我。

“姑娘,”他开口,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期待,“那我们现在便去花园吧?青梧还有些想法,想与姑娘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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